0250 相煎太急(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662 字 2021-06-16

隨著沈哲子名望越煊赫,舊年事跡也一一被人翻起,傳頌四方。只是韓晃在言道此節時,心中不乏落寞感慨,一個白身少年為救家業孤身入都,就此在時局中翩然蹈舞,至今已赫然是整個江東都備受矚目的少年俊彥,來日黑頭三公都有可期。

可是那一年,真正挽救大廈傾覆、扶鼎於危亡之際的卻是他們這些寒傖武人!

韓晃尚記得,那一年他隨邵陵公過江而來,連場惡戰,最慘烈的一仗他率百余眾直沖王氏中軍營壘,手刃數十,身被血漿,戰後清點,中傷數十處。因此惡戰奠定勝局,然而事後論功,不過加一雜號虛銜,最差一等的爵祿都沒有獲得!

「當年之事,不過是門戶之私,實在不值得稱頌。我與韓將軍言此,亦非自誇舊年之功,而是另有一樁不曾道於人的**之事要告於將軍。」

沈哲子見韓晃神色不屬,頗有落落寡歡,大概也猜到對方心中的感慨,世風如此,非他一人能夠扭轉。崇玄鄙武,這是整個時局的悲哀,失意之處,實在不是言語能夠化解。

「人皆道紀師愛我之才,但說實話,一個沖齡小童又有什么才學值得紀師那種國士之選高看一眼?這件事的隱情,今日倒也不妨對韓將軍道來。」

說著,沈哲子便將當年南頓王借勢逼迫他家,而後他轉以此說動紀瞻相助的內情對韓晃講起。語調雖然不重,但其中所蘊藏的利弊權衡卻人深思。

韓晃聽到這話後,臉色便陡然一變。他今次入都,便是奉邵陵公之命與南頓王接觸。而沈哲子言及此事,不啻於告誡他此路乃是自絕於眾的險途,南頓王絕非可共謀大事者。這讓他心中百感交集,既驚詫於少年的思維敏銳,又因沈哲子這告誡而憂心不已。

時下歷陽雖然越跋扈,但底色卻是越來越窘迫,中樞對歷陽的封鎖日趨嚴重,只能擺出這種張揚姿態才能形成暫時震懾,讓上下安心。面對這樣的局勢,歷陽迫切需要來自外界的援助。

與之情況相類似的便是南頓王等宗室,早年間他們謀求為會稽王請歸國,卻遭到台中一致的反對彈壓,繼而便是一系列的削權,幾乎已經被中樞壓得喘不過氣。

在這種形勢下,彼此合流已是注定之事,絕非人力能夠阻擋。韓晃雖然感受到沈哲子話中的勸誡之意,但他只是一介督護而已,也並不能越俎代庖為邵陵公作出決定。況且,就連他自己都想不到如果不與宗室合流,歷陽的出路又在何方?

沉吟良久之後,韓晃喚過一名親兵將自己的配弓送上來,神態鄭重兩手呈送到沈哲子面前,說道:「此弓為晃祖傳,雖非寶器,亦是先人殷厚寄望。郎君心跡曠然,不以愚之寒鄙而見疏,折節而交,禮下卑人,此情無以為報,惟有此弓相贈。異日或作永隔,睹弓懷人,不忘舊誼。」

見韓晃說的鄭重,沈哲子也連忙雙手將弓接過來,撫摸著古意盎然的弓身上密致的纏絲亮漆,亦能感受到韓晃對此弓的看重。他拇指輕撫弓弦,神態不乏寂寥:「勾弦頻射,流星寒芒。神州板盪,舉目皆敵。同根而生,相煎太急啊……」

他是真的不希望有亂事生,但此禍埋根於數年之前,形勢演變到如今,彼此都已是引弓按劍,磨刀霍霍。哪怕肅祖重生,面對這樣的局面也是無可奈何。

「都中雖繁華,卻非善土。郎君若想久享從容,還是應該及早歸鄉啊!」

韓晃也嘆息一聲,話語已是越直白。他身涉局中,對於這幾年來歷陽部眾所受煎熬感受尤深。煎熬太過,戾氣早已透頂,迫不及待想要刀兵飲血。哪怕邵陵公主持局面,也已經將要無法彈壓洶涌群情。

其實今次他入都來,除了聯絡南頓王之外,還擔負邵陵公另一項指令。那就是希望能與沈家達成共識,一旦有所起事的話,希望能有一個南北呼應的格局。

但韓晃卻知這條路未必順暢,早年王氏那么大的陣仗都要飲恨,遑論他們這些根本不容於南北的寒傖武夫。他心內已經將沈哲子引為知己,因而不希望由於自己的緣故而影響到沈家的判斷。

若是沈家認為此事可行,那便攜手共創一個新局面。若沈家認為不可行,來日或將對峙陣前,私情難容。

沈哲子沉吟良久,然後才撫著韓晃相贈之弓,低語道:「恩義相結,情難舍棄。各存義節,兩不相害。只盼動盪之後,伯牙能活,勿使子期對月懷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