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6 溫公有疾(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678 字 2021-06-16

「好你個崔孔瑞,舊友相逢,竟是如此倨傲見我!」

待到心情平復,溫嶠才行入閣中,他與崔琿不獨是同僚,兩家更是姻親關系,彼此年齡相仿,交情素來深厚。如今闊別重逢,可謂欣喜若狂,此公性噱,看到崔琿高坐榻上,身邊美姬侍立,便忍不住戲言道。

崔琿聽到這話,眼神中掠過一絲神傷,口中卻笑語道:「溫太真德不彰於我,才不長於我,與你為友,已是折節而交,何須掃榻相迎。」

「毒言若斯,可為友乎?」

溫嶠聞言後大笑著坐在了崔琿下方,視線略過那位豐腴美艷的蘇娘子,眼神中便帶上了一絲噱意,損友姿態十足,身體往前一傾,舉掌欲拍拍崔琿小腿,手掌卻壓著薄衾直接按在了軟榻上。他臉色驟然一變,驚聲道:「孔瑞兄,你這是……」

「橫災加身,能保住性命已是僥幸。」

崔琿淡淡一笑,掀開薄衾露出殘腿。

「這、這……」

眼見此幕,溫嶠再也不能淡定,神態轉為凝重,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言。

這時候,沈哲子才行進閣中,坐下來將崔琿所遭受的災厄講述一遍。溫嶠聽完後,神態更加復雜,沉默良久,掩著臉長聲嘆息道:「孔瑞你這番劫難,是代我受過啊……」

他之所以此言,乃是因為當年並州則人南下勸進時,他並非唯一選擇,另有一個選擇乃是崔琿並其堂弟崔悅。若當年崔琿便南下建康,自然不必遭此劫難。此時看到崔琿如此,溫嶠心中便倍感羞愧。

「劫數或早定,太真何必強攬己身。」

崔琿嘆息一聲,旋即便開口安穩溫嶠道。且不說當年事與他所遭受劫難本就沒有直接關系,即便是有,他這一番劫難也是躲不過。當年並州方面雖然有此議,但他家與當時越府氣息濃厚的東南朝廷本就沒有太深厚的親近感,況且他家也乏甚玄風傳承,即便過江,未必能如溫嶠一般立足下來。以此罪咎,實在沒有道理。

話雖如此,但是溫嶠終究不能釋然,在席中對沈哲子深深施禮道:「今日始知海鹽男救我手足於存亡,來日若有用,必償此恩!」

「溫公言重了,崔先生於我吳中遭受此厄,我家救之,清理應當。況且崔先生入我家來,時時予我教誨,受益匪淺,豈敢以恩相脅邀幸。」

沈哲子連忙避席答道,過後更是行出門來,給這兩人留下一個獨處空間。

等到沈哲子離開後,溫嶠才指著崔琿語帶抱怨道:「既然已經脫厄,孔瑞你為何不著人傳信於我?摯友遭厄至此,我竟懵然不知,這讓我以後如何敢立世間?」

「太真你獨立於江東異鄉,可知維系艱難。我又非途窮了無去處,何必再來給你增添更多煩憂。沈氏主家優待我等劫余廢人,而我也實在無求於外,於此了卻殘生,於願足矣。」

崔琿笑著回答道,如今的生活於他而言確實是半生難得之悠閑,唯一一點就是在都中時常想念會稽的始寧庄園。某種程度上而言,那里也是他心血所系之地。

溫嶠移席到近前,拉著崔琿手置於膝上感慨道:「北地局勢,我多有留意,河朔之地但凡有人新近南來,我總要去尋訪一番。每每午夜夢回,都盼能與舊友相會。若非今日海鹽男著人傳信於我,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孔瑞竟然已經早已南來,寄養於南人門庭之中。」

崔琿亦笑道:「山河動盪,人事翻覆,人之際遇離奇,哪怕眼量再長,也難猜度一二。若早年在北地時有人道我來日將是如此際遇,我是說什么也不肯信的。如今閑坐庭中,每每長嘆人力有窮,這大概就是殘余之人、老朽不堪之肺腑吧。」

「豈獨孔瑞你有此感,哪怕是我也常自傷此身無用。南來至今十數載,於世無一得益之建策,空自傷懷往北,不知此生能否再回故鄉。人言有祭無絕,如今飄零於遠鄉之外,已不知故冢家廟已是怎樣的草木凋零。」

言道此節,溫嶠臉上也流露出一絲無奈:「不能歸國神州,不能敬拜家廟,此身獨存何益?早知眼下如此,何如固守於北,亦能慷慨以赴國難,共襄一場壯烈!」

崔琿聽到這話後卻是大搖其頭:「太真你如今國任加身,豈可沉湎灰懶。宜當銜恨奮,來日勿使子輩笑我無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