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7 郗公之困(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891 字 2021-06-16

就是在這樣不乏煎熬的等待中,郗鑒終於等到了時局的大變故。雖然對於歷陽之叛心中不乏惋惜,但郗鑒也深知,憑前任中書的為政風格,歷陽不叛,其他地方也會生亂,比如他所鎮守的淮北。所以郗鑒考慮更多還是勤王之事,至於私心,也是希望自家能夠代表朝廷對淮北流民帥施以更牢固的羈縻。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轉變太快,快到郗鑒都來不及做出反應,繼而便出現了眼前的局面。原本行台安置在京口,郗鑒也是樂見其成,畢竟相對於其他各方,廣陵與京口一水之隔,他是占據了絕對的地利。

可是這表面上的地利,並沒能轉化為具體的優勢。郗鑒如今雖然督五州軍事,一時位尊無二,但他實際上能夠影響到的范圍,仍然是過往淮北這一片,甚至連淮北都隱有失控之勢。

其中最明顯的一個體現就是,當他召集一眾屬下部將准備商議來日淮北軍要如何應對時,有近乎一半的部將缺席!當然這些人表面上理由也是充分,有的與蘇峻舊誼深厚所以要避嫌,有的補給匱乏難以出動,有的則要鎮守地方防備羯胡劫掠。但是私底下,郗鑒敢肯定這些肯定或多或少都與對岸有所溝通!

對於這些手握勁卒、長期鎮守邊陲動盪之地的流民帥們而言,過江乃是最大誘惑。且不說如今把持京畿,令天下震盪的蘇峻,單單早先留在江對面、如今更是賺得缽滿盆滿的徐茂等劉遐舊部,早已讓這些人艷羨不已。如今朝廷急需招人平叛,於這些人而言自是難得機會。

若是早先能夠完全把控住淮北局面,那么此時郗鑒還可以借助這些人渡江之念對京口行台進行試探逼迫,可是現在,這些人各有算計,私下接觸對岸,反而暴露了淮北的弱勢所在。對於部將們的各懷鬼胎,郗鑒也是深恨不已。

但其實他對此也無可奈何,單單從他自己的督軍事加銜,就能夠看出時下淮北各方勢力的混亂,百人一部,千人一軍,各自都有鄉土所歸,短時間內實在難以擰合成一個整體。早先劉遐在世時,也只能維持這種亂象勉力安撫平衡各方。郗鑒雖有舊譽,但能換來的也不過是一個表面客氣而已。

甚至如果行台願意付出足夠代價,這些人只怕連表面客氣都不再維持,絕對不乏人興起要將他取而代之。

所以,盡管表面上手握重軍,郗鑒也不敢妄動武力過江。而行台也擔心如果鼓噪旁人生事,短時間內沒人能夠取代郗鑒來穩定淮北局面。彼此各有顧忌,一時間也只能這么僵持著。

上巳日這一天,巡營完畢後,郗鑒正准備回去,卻隱隱聽到對面似有動靜傳來,便望向左右問道:「你們可聽到江對岸有何聲息?」

其他幾人側耳傾聽片刻,也都點頭,只是那聲音過於模糊,聽不太真切。

「卑下涉江去看一看。」

部將李閎越眾而出請示道,郗鑒聞言後便微微頷,他雖然眼下還在保持疏離姿態,但對於江對面的情形也是分外關注。

李閎領命率眾行至渡口上船,向著江對岸而去。郗鑒在江邊枯立半晌,也知李閎一時半刻回不來,便先返回行營去處理軍務。

一直到了午後將近傍晚,李閎才匆匆返回,將他所見江對岸人山人海修禊慶賀並萬人齊唱《行路難》的情景詳細講述一遍,繼而又加上自己的評價:「行台諸公也真是不知所謂,當此國難時,怎么還有閑心放縱民眾至此!」

郗鑒聽完後卻是沉默,坐在書案前將那《行路難》臨寫下來。他雖然有名士風,但也只是借此融入江東氛圍而已,其實對於詩賦之類並不熱衷,況且這一樂府舊題在他看來也非什么佳作,用詞過險,情意太烈而無節制。

更加撼動那心懷的則是李閎詳細描述的江對岸老幼咸集、共慶祓禊,以及萬人齊唱此詩的場面。閉上眼略一思忖,郗鑒便能感受到那場面之宏大。而在這背後透露出的意味,則就不免更加讓人深思。京口行台尚未建立,民眾卻能不受兵事影響,這不免讓他深思江對面是如何將最難安撫的人心平復下來。

沉吟良久之後,郗鑒說道:「准備一下,我要過江。」

「主公終於決定了?」李閎聽到這話,以為郗鑒下定決心要以武破局,因而臉上也流露出欣喜之色。

郗鑒聞言後搖了搖頭:「不必勞師,我自己過江即可。」

雖然彼此只是一江之隔,但是由於京口的存在,切斷了他與京畿太保、與王舒溝通的渠道,對於局勢的變化,郗鑒其實並沒有一個敏銳、直觀的感知。今次過江未必是要表明什么態度,他是希望能加深對局勢的了解,而後才做出自己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