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9 黃泉共為友(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613 字 2021-06-16

但是在匡術看來,主公啟用6曄無異於在警告自己,畢竟早先他幫助沈恪去逼迫為難6曄。而主公又因沈充背棄盟約而心懷不滿,他與沈氏走得太近無疑觸動了主公的警惕之心。

對此,匡術倒也沒有想太多,畢竟這件事確實是他先做錯。況且6曄即便是有留守之名,也不過一個虛銜,並未分薄他的權柄。

但是接下來的一系列舉動,卻讓匡術不免有些心寒。先是將他之兵眾調離兩千人戍守石頭城,接著又將其親厚家人許方安排進苑城擔任殿前監,將看守皇帝的權力由他手中奪去。這就讓匡術有些不滿了,這個殘破台苑有什么好守的,外面重兵陳設,若是諸軍皆敗,他守住台苑又有何用!

他手中的權力最重要便是看守皇帝,如今這最重要的權柄被剝奪不止,就連台城安排的守軍都分作三部,他這個假節僅能節制自己這一部而已,已經近乎於被架空!

正如沈恪所言,表面上的原因似乎是因為他與沈家行得太密,但實際上是蘇峻正在一點點將權力轉移到自己嫡系去掌握,對於他們這些部眾已經漸有防備之心。這一點,在外統兵的那些人尚感覺不太深刻,但是匡術本身並非戰將,對於權力的消漲更加敏銳,因而近來是頗為忐忑的。

沈恪觀察著匡術的神情變化,不失時機的說道:「年初匡君你附義而起,所為者不必諱言,拔高門楣而已。可是如今態勢如何你也已經知曉,邵陵公或得一時勇進,終究欠缺了改天革土的豪情壯氣,所重者仍是南北舊姓人家。我倒要問一句,假使邵陵公大事得成,匡君你覺得自己又能居於何地?」

若說前面所言只是撩動起匡術的隱憂,那么這番話則就直戳他心中痛處了。他們這些人跟隨蘇峻起兵,除了不忿中書逼迫之外,確實也是心存掃盪時局、篡幸高升的想法。但是攻陷京畿之後,局勢之演變卻與他們早先所想大不相同,早先那些高門舊姓不傷分毫,高位者仍居高位,顯用者仍是顯用。

雖然眼下他們還能因為手中兵權而暫時占據優勢,但卻越來越感受到那些高門台臣們望向他們時,眼中的譏誚與冷笑。他們這些人舍命換來的一個結果,只是一個真真正正的笑話而已!

這樣的態勢,不獨匡術一個人有感,如今仍留駐在建康這些歷陽舊部,像是路永、賈寧之流,包括一直與匡術不對付的任讓在內,都屢次諫言主公誅殺這些台中重臣,以堅定他們破釜沉舟之心。但是主公對此卻遲遲不做回應,甚至早先還做了一件讓他們這些老人頗感齒冷之事。

前不久,王太保之子王長豫病重不治,死在台城。主公親自率部歸來,嚴查王長豫之死因,並在王太保面前對包括匡術在內的人嚴厲訓斥,以懲戒他們疏於看顧的責任。

雖然並沒有什么實際的懲處,但匡術也由此意識到主公要與這些高門苟和之心。而他們這些歷陽舊部,出身是最大的短板,舍命搏殺疆場用得到他們,但要維穩局勢,終究還是要靠那些南北高門!

「沈子明,我知你家吳中高第,我也不諱言我的寒素出身。如今這形勢就是,你等高門人家淪為籠中豚犬,我等寒士卻成持鞭之人!春秋甲子也是匆匆,能得一時天眷,於我等而言已是大幸!」

雖然心中不乏悲愴,匡術仍是咬著牙恨恨說道。

「你等?我只怕匡君早已離群絕眾而不自知!」

沈恪見匡術心緒已亂,當即便冷笑道:「匡君你在台苑,所見尤廣於我。路永為王長豫備棺,賈寧為王長豫擇墓,管旆投入劉右衛門下學書。我言匡君你拙於謀身,不知匡君你又做了什么?」

匡術聽到這話後,拳頭已是緊緊握起,驀地起身攥住沈恪前襟,獰聲道:「沈子明,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

沈恪聞言後神色卻是冷靜,輕笑道:「我命全於匡君,亡於匡君,也算是一場始終。況且,我為全節而捐身,死後該有一份哀榮。我亡之後,匡君之禍不遠,生前得優待,黃泉共為友,也算是不負匡君!」

「住口!」

匡術低吼咆哮一聲,驀地打翻案上諸多器皿,兩手捂住面孔長久不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抬起頭來,臉上戾氣漸漸褪去,只剩無盡蕭索,望著兩手喃喃道:「兩手何懼染血,只恨余力有窮……」

他站起身來,對著沈恪深施一禮,澀聲道:「先前多有冒犯,子明兄勿怪。但若有一線生機,誰又願向死而奔,請子明兄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