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7 弒君之秘(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943 字 2021-06-16

雖然宋禕對自己所做描述不多,但沈哲子也能想象得到,一位有志中興的明主一時失察被如此構陷,繼而被困苑中,不獨身體狀況堪憂,精神也是惡劣到了極點。假使沒有這位宋姬無微不至的照料,未必能夠熬過那么長的時間,一直等到公主出嫁才撒手人寰。

人一生有怎樣雄心抱負,垂死之際所念者惟血脈親情而已。哪怕石勒那種殺人如麻之輩,臨終之前都希望石虎那豺狼之輩能夠悉心輔佐自己兒孫,可惜終究妄想,他的兒孫接踵隨他而去。

對於先帝,沈哲子確有很深感念,也是很榮幸自己能入其法眼選做托孤。假使沒有這一份賞識,自己也很難在這個世風之下達到今日的成就。從這一點而言,他不只要感激先帝,也要感謝宋姬對先帝的照顧,若是先帝過早離世,自己未必能夠牽手公主。

其實從沈哲子內心覺得,先帝臨終時能有宋禕這樣一位柔順體貼的女子陪伴一程,也算是幸運。雖然見面很短,但沈哲子能感覺到這宋禕身上自有一股恬淡安詳的氣質,能夠撫平人心中太多雜念。

這女子確實可稱佳人,但也不是美得傾國傾城,第一眼就能讓人倍感驚艷。雖然有年齡的緣故,但若單一相貌而言,並不比自家小侍女瓜兒美貌,甚至較之皇太後都要略遜。但正是由於歲月積淀的那種風韻,由其內心積攢而後散出來,便成世間一道獨特風光。

相較而言,自家那位正牌的岳母美則美矣,但卻稍欠靈魂。若只是懵懂還倒罷了,其性格多少與庾亮有些相類,都有幾分任性、偏激且不知收斂。這樣的性格在後世或可稱為個性,但在帝王身邊卻不是什么好事。加上當時庾亮確有幽禁先帝的事情,先帝最後那段歲月對皇太後的疏遠厭惡也就可以理解。

當然這些念頭對長輩多有不恭,而且如今皇太後待他也確是親厚信重,但是說實話,若真是要居家過日子,沈哲子也願意選宋姬這樣性情的女人。

幸而公主早早便入了他家門,否則在皇太後耳濡目染之下長成,未來也必然是那難於接近的古怪性格,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溫順可人。當然眼下的溫柔也是只對自家人,對外仍是不乏凶悍強勢。

再聽一遍父皇從病到病亡的過程,公主又是泣不成聲,沈哲子見狀便讓人將公主攙扶下去。他也不好長久叨擾宋禕,當即便起身道:「多謝宋娘子告知秘辛,請宋娘子暫時安居於此,來日若有心儀去處,盡管直言,必會禮送。」

「妾風塵之飄絮,豈敢奢望太多,能得一安居之所便是大幸。」

宋禕起身相送,她也知沈哲子這么說只是客氣而已,當她對公主道出這一樁秘辛之後,便知自己余生再也不能自由,運氣好或能被安養起來,運氣不好或被殺人滅口都未可知。如今沈哲子並沒有對她流露出殺意,已經讓她松了一口氣。

聽到這謹小慎微的回答,沈哲子心內便是一嘆,這婦人也算可憐,或因美色故得以保命,但卻以玩物而輾轉一生不得安定。但如今這世道,可憐者不知凡幾,也不必獨憐某一人。

這宋禕也算幫過自己,略加沉吟後,沈哲子又安慰她一聲:「宋娘子早年出入苑禁,相識者不少,眼下也實在不便送出。若是宋娘子於此已無牽掛,我倒想送娘子去我吳興鄉中擇善處而居,不知娘子是否願意?」

聽到沈哲子道出對她的具體安排,宋禕是知道自己徹底沒了生命危險,至於她自己又願意去哪里?她輾轉半生,所見都是高牆廣廈,又知道該去哪里?

行出宋禕所居的小樓後,沈哲子心潮有些起伏。宋禕講得很清楚,先帝是服了南頓王送來的寒食散,漸漸積毒毀身。離開苑城時,她攜帶一些先帝所服的散尋人鑒定,當中確有一些不該有的成分。所以先帝是被人下了慢性毒,最終身死。

其實關於先帝的英年早逝,野史諸多猜測,嫌疑最大反而是這個宋姬。有人說宋姬是王敦送去苑中的卧底,旨在讓先帝沉迷女色,最終縱欲不壽。其實這一類鍾愛香艷的野史記載,見識與田間農婦猜測宮中皇後床頭擺著一罐子紅糖晝夜吃糖沒有什么區別。

誠然食色性也,但先帝登基數年所為,確是一個有為之主。當然好色與有作為沒有沖突,但就算是平定了王敦之亂,當時也不能說海晏河清。在平滅王敦之後對時局的安排,才盡顯先帝的政治智慧。這樣一位帝皇,很難想象在內憂外患的情況下居然會縱欲而亡。

事情到了這一步,其實與琅琊王氏並沒有什么牽扯。即便是下毒,也是南頓王所為。公主是鍥而不舍追查下去,最終有了新的現。但沈哲子就算沒有追查,也覺得此事不可能是南頓王一人所為。

當時的態勢,南頓王實在沒有毒殺先帝的動機,他又不可能篡位,而且先帝對他們這些宗室總體上還是比較照顧的。所以此事肯定另有內情,要么南頓王與人合謀,要么他也被人當了槍使。

公主追查下去的結果,就是又揪出了一條大魚。

沈哲子在庄園內繞行片刻,不久後被劉長引到了一座地牢前。這地牢光線昏暗,氣息渾濁,沈哲子也不下去,只是讓人將里面被關押者提了出來,自己則行到假山下一座竹亭中。

他剛剛坐下,便聽到地牢里那里傳來老邁凄楚的嚎叫聲:「小民該死,小民該死……該招的已經招了,只求死……」

兩名壯仆將一個老邁佝僂身軀夾在肋下行至竹亭外,還未靠近,便有一股腥臭難當的氣息彌漫開來。沈哲子擺擺手,讓人將之丟在竹亭外,然後仔細望去,只見委頓在地上那道身影乃是一個老者,須花白雜亂遮掩了容貌,身上到處都是鞭笞痕跡有的已經結痂,有的還在往外滲著血水,望去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