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8 人形獸態(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2749 字 2021-06-16

石虎倒也不再糾結於此,只是拍著祖約肩膀一副熟人姿態,環顧庭中眾人,口中嘖嘖道:「收容老奴日久,倒不知你家丁口這么多。難怪你要守住籠箱,不肯舍財。這么多人丁耗用,自然要有長計。」

祖約聞言之後,臉色不免更是一黑。他雖然是窮途北投,但終究也是久鎮一地諸侯之類,虜庭之中也不乏呼應者,未必至於如此艱難。不過落難之人,又有什么體面可言,旋即便有眾多求索登門,他情不願舍,慳吝致怨,釀生前禍,迫不得已投於石虎門下,沒想到境況轉為更加惡劣。

「陛下近來總是責我殺戮太甚,他是久醉繁華不知為事艱難。那些賤民正似郊野蔓生的雜草,拔去一株轉生十株,又怎么會殺得干凈。可是今不同夕,他已經是位尊難近了,懶聽舊聲。」

石虎講到這里,神態中卻有一絲落寞,不只是因為被疏遠而難過,還是不能再濫殺而惋惜,轉頭看了祖約一眼,又問道:「倒是老奴可愛,你覺得我這么說對不對。」

「陛下位處不同,所見不同。來日大王承業,心境應該也會有所變遷。」

祖約聽到這禽獸漠視人命之言,心內已是凜然,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祖某不才,願為大王驅使,舊聲加於大王,輔成不世之功。」

石虎聞言後已是哈哈一笑:「我是明白陛下因何禮待你們這些晉人,本身不過豚犬之用,最愛作大言去取悅君上。當年我居鄉時可沒人說過這些,但誰又能阻我馬踏南北斬殺出來的功業!不過這話倒也讓人振奮,去整備酒食,我要與你喝上一場。」

祖約連忙讓家人各自退下,自己親自引領石虎往堂上去。

待到酒食封上來,祖約捧起一個造型精美的酒瓮,恭敬擺在石虎案前,說道:「大王志凌天下,理應享盡宇內珍饈。此為南鄉佳釀,名為醴泉真漿,風味遠遠優於時下濁液。窮途北上,都不忍丟棄,恭請大王品鑒。」

石虎初聞此言,卻是有些不以為然,他也是嗜酒之人,擊破關中後,府里搜羅了大量前晉釀酒匠人,終日為他營造美酒,整個襄國都中都沒人敢在他面前自誇酒醇。就算有,那醇酒也自然歸了他家。

可是當那清澈透明的酒液被傾倒出來,便有濃郁酒香鋪面涌來,單單味道已經迥異於他早先所品,臉色已是忍不住有所動容,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那股極富沖擊力的辛辣頓時在胸腹之間橫虐起來。

他雙唇緊閉,眉頭微鎖,似在回味,似在苦捱,原本也是勝飲之人,可是這一碗酒液給他帶來的沖擊卻遠甚於以往數斛。他臉色漸漸轉為酡紅,良久之後才徐徐噴出一口夾雜著濃郁酒香的濁氣,繼而已經忍不住拍案道:「好酒!」

祖約聞言後心緒轉安,順勢講起這酒的淵源:「講起這一佳釀,倒有一樁軼聞,說是吳中一家土宗……」

石虎一邊細品酒液,一邊興致盎然的聽著祖約講起那些江東風物。祖約對這佳釀來歷所知也不甚多,言起來也是道聽途說,但正因諸多牽強附會,反倒趣味橫生。

「一群梁門蛀蟲,何幸得居秀美鄉土。總有一日,我要勒馬南面縱橫,人生大樂,無過殺伐!」

石虎聽完那些傳聞後,已是忍不住感慨有加,不免有好奇道:「常聽你們晉人言道江東那是蠻夷荒土,怎么群丑過江後,居然會有了嘉瑞滋生?莫非真的有什么福運加身?」

言到江東之事,祖約也是深恨,若非那些高門權斗疏遠,他怎么可能落到今日這步田地!

因而聽到石虎所言,祖約已是忍不住冷笑起來:「什么福運加身?實在太可笑!若真是正朔有德天子,也不會避居荒土!更有甚者,國宗之家,居然與吳中貉子門庭結親,可見失德如何!或許未待大王雄兵掠境,江東已然易制,自取滅亡!」

「老奴這么說,莫非那南鄉還有什么雄略之士?」

石虎聽到這話,不免有了興致,中原他已無敵,確是想聽聽天下還有何人可為對手。

「大王或是不覽江東形勢,高位盡是薄才寡德之輩,後代更是無一二可觀,自然也談不上什么雄略之士,不過是背倚大江,假作天下無災。彼鄉土宗,不過一群喪國之余,於大王而言自是不足為患,但卻作亂不已。如今敢戰能為威懾之士已經盡去,來日諸多土宗必會更加猖獗。」

講到這里,祖約便隨手一指那酒瓮,冷笑道:「譬如產此佳釀的吳中土宗,便是吳興沈氏宗賊,他家屢有作亂,卻因善為鑽營,居然能夠苟全乃至幸進,尚於帝宗……」

石虎原本還有一些興致,可是聽著聽著便完全沒了興趣,什么吳興沈氏,聽都沒有聽過。劉琨如何,王浚如何,一個個還不是虛有其名,更不要說區區一個貉子宗賊,簡直連讓他記住的資格都沒有。

飲至半途,眼見石虎興致還不錯,祖約便又吩咐子弟行出拜見,說道:「拙子幾人,並無長處,唯有驅使恭順一端,若能為大王用,必將忠勇以報。」

石虎這會兒已經有些醉醺醺了,懶得理會祖約所言,醉眼匆匆一覽,卻指著其中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郎笑語道:「這小奴也是老奴之子?樣貌倒是遠勝其父啊!」

祖約聞言後連忙說道:「小兒青奴,長在吳鄉,少見英邁,若是失禮,還請大王見諒……」

「何種嬌娃孕成佳兒,去傳來我看一看。」

石虎在席中半卧,擺擺手不耐煩道。

祖約聽到這話後,臉色卻是驀地一紅,可是看到環繞廳堂而立的那些悍勇軍卒,最終還是將雙拳卧在袖子里,將兒子們帶下去,過不多久,又將自己一名妾侍送來廳堂。

「夜已經深了,大王已經盡興,祖侯也退下休息去吧。」

妾侍被送入了堂中,祖約卻被攔了下來。他心中縱有氣憤,也是無奈,只能咬牙轉身離開。行出不遠之後,夜幕之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掌拍在了牆壁上。可是還未等到他徹底遠離,忽然聽到後方傳來女子凄厲叫聲,心內已是一顫,而後卻遠行得更快。

「祖侯留步!」

身後一個聲音響起,祖約停下來回身望去,眸子頓時一凝。只見幾名兵士在一個中年文士帶領下行來,其妾侍半袒被一名兵士夾在腋下,胸前血洞還在汩汩冒血,已是氣絕。

「這女子風情倒是可觀,可惜……唉,若使大王敗興,祖侯應該也知後果如何。若是還有備留,去准備。」

那中年文士望著祖約,滿臉不加掩飾的戲謔姿態。

祖約整個人都愣在當場,良久不能聲,可是很快劍鋒便杵至眼前,才澀聲道:「家中瓦質居多,實在沒有必勝此女……」

「這倒也不妨,祖侯不是還有小奴狀類其母?若是過了今晚,大王能有得意,來日我等或還要仰祖侯提攜啊。」

那中年文士又笑語說道,看到祖約臉色陰郁久久不言,臉色漸漸轉為陰冷:「飢龍久待,噬人越凶。祖侯是打算違逆大王了?」

「我去……」

說出這話後,祖約只覺得全身的精氣都離他而去,只剩一副皮囊木然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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