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7 國鼎南北(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2744 字 2021-06-16

面見面之前,雖然經歷了很多波折。但等到真的面對面站在了一起,這些人態度還算是不錯。彼此雖然素無統屬瓜葛,但沈哲子身份畢竟擺在那里,本身已經是江東朝廷駙馬都尉,沈氏又是江東豪強之。

其實本質上而言,他們這些塢壁主與沈家也沒有太大的區別,都是盤踞鄉里的豪宗,各自都有一定的家兵部曲等武裝力量。不同之處在於,一在江北,一在江東。沈家可謂是豪族成功的典型,不只與帝室結親,又得以盤踞一地,位列方伯。

這樣的家世,無論在南在北都不容小覷,讓這些塢壁主們在面對沈哲子的時候,並沒有心理優勢可言。或許心中或多或少還存著幾分輕鄙,但也實在沒有必要因一時意氣而得罪這樣的人家。

說實話,如果江東是換了別人到來,哪怕是琅琊王氏那樣的高門子弟,也不會讓這些塢壁主們過分緊張。門第、名望對他們這群距地而守的人而言,都是虛的,即便不好得罪,也有大把可供回旋的余地,又或者干脆不予理會。

可是吳興沈家這樣的豪宗,名望與實力已經兼具,不聲不響的便將數千戰兵送過江來。無論換了誰,都免不了要不寒而栗。面對這樣的強龍過境,這些人心內可謂是復雜得很,又糾結得很。

人家已經是蔚然壯觀的參天大樹,他們不過只是小樹苗而已,假使真的要為難,旁枝微微探出,便能將他們遮蔽的不見天光。讓邢岳那小子先來做試探,不過是為了掌握更對對方的態度和想法,從而做出更好的判斷。

可是看到跟隨在沈哲子隊伍中完好無損、且又滿臉羞憤望著他們的邢岳,這些人才現其實也真是多此一舉,他們仍然不能把握沈哲子的想法。氣力遜於人,而鄉人又不能共守進退,終究還是免不了受制於人。

「老朽秦黎,雖然長在鄉中懶卧,但也多聞沈駙馬之名。沈侯少年壯志,名傳江表,今日得見,於我實在幸甚。」

沈哲子等人行到近前來,對面一名站在中央的灰袍長髯老者邁步上前,對沈哲子說道。

旁邊另有一名中年人也行上來,笑語道:「秦老或許還與沈駙馬有幾分淵源可敘,早年尊府大君沈瀾公過江任事之時,正與秦老同縣而任。」

沈哲子聽到這話,不免微微一愣,他那未曾謀面的祖父沈瀾,可是最典型的土財主,平生唯獨鍾意在鄉中巧取豪奪,否則也不會留下偌大家業供他們父子兩個折騰。沈哲子都不知他祖父居然還有過江任官的履歷,但想來應該也不是什么顯職,頂了天也就是一個縣尉。

不過這也就是一個打開話題的借口而已,倒也不必深論,沈哲子上前作揖,笑語道:「多謝長者高眼有望,年淺識短,疏於禮見,還望見諒。」

對方倒也沒有由此而攀關系的意思,點明此節後,其他人便都紛紛做自我介紹。

今次前來會面的人家共有七家,那個私自前來的邢岳並不能算數,那個小子本身應該也做不了什么主,只是為了來見偶像一眼,可以不論。

這些人家各自的背景,杜赫也都與沈哲子講述過。

那個名為秦黎的老者,大約可以視作這些人的一個頭目,本身年紀已經最大,家勢在塗中這一片區域也不弱,聚集了千數戶鄉人,中興之初曾經擔任過滁縣縣令,只是並沒有過江經營,因事被免之後,便一直居住在鄉中。不過其家子弟倒是多有在外,甚至還有在台中任事的。

另外幾家也都有相似和不同,有的世居此鄉,有的則是舉族南來。其中一個比較值得一說的便是梁國陳氏,此家倒沒有什么舊望,但是實力卻在塗中這些塢壁主當中都排得上號,合族男丁、家兵部曲兩千余眾。

去年沈哲子在豫州敗軍中招到的一個降將陳綜便是這個梁國陳氏族人,關系與這里的陳家大概等同於沈氏東西兩宗,算不上親近,但也有話可說。

這個秦氏和陳氏,也是杜赫挑選出來,需要重點關注的人家。如果與這兩家能夠保持一個良好的往來,那么其他人家縱有觀望,也都不足為慮。

因為有了邢岳那一件事,這些人也不好意思再強要沈哲子孤身入營,於是杜赫便點出了五十余人,隨著沈哲子一同入營。

鶴崗這個地方地勢不錯,本身是一片丘陵緩坡被削平,下方有一座湖,其他各方面都有道路連接。沈哲子等人穿過高至肩膀的土牆行入進來,便看到開闊的空地上分布著許多土台,也有許多簡陋的屋舍散布在其中,確是符合一個集市的模樣,甚至還不乏有交易在進行著。

塢壁雖然兼具軍事和生產職能,有著極大的封閉性,但也是受限極大,並不能完全的自給自足,其本身的生產能力也都參差不齊,並不能徹底滿足生活所需。像是食鹽和鐵器等這一類對產地和技術有要求的生活和生產品,往往還需要從外界獲得。

只是很多時候,他們並沒有一個安全穩定可以完成交易的環境,即便有短缺,也只能因陋就簡。塗中這里因為地近江東,局勢還不算大崩,可以通過交易來互通有無。可是再往北到了中原地區,如果本身的生產能力達不到,而又沒有足夠的力量出外劫掠,那也只能閉門等死了。

沈哲子在行過集市的時候,也在注意觀察那些正在進行的交易。通過這些商品的種類、數量和交易的方式,能夠更深入的了解到區域內整體的生活環境。

這集市面積不小,但是商品的種類卻並不多,且大多集中在日常生活的基本需求上。譬如大豆、菽糧等雜糧,綀布、葛布等等布匹衣物,還有就是竹筒、籠筐、瓦罐等等簡單的工藝品。當然也有比較大宗的商品,車駕、舟筏、木方、竹竿、禽畜等等,只是這些物品沒有實物,用一些符號來表示,談妥了交易再帶人去看貨品。

至於交易的方式基本上就是以物易物,前一刻還是商品,下一刻就能轉為貨幣。至於認可度最高的交易品,還是食鹽和糧食。一小袋食鹽,在這個集市中便能換到大量的貨品,稍微大量一點,甚至都能引起哄搶。

至於糧食,因為種類的不同,價格也是懸殊嚴重。其中最貴的便是稻米,麥、粟等次之,豆類菽糧則價格最低,彼此之間的差價甚至懸殊到十數倍不等!

從這一點,便能看出這里的生產環境極差,沒有穩定性可言。決定貨品價值的,並不獨獨只有用途,雖然人在飢寒交迫的時候,雜糧也能果腹,讓人活下去,但是獲取的難度要比稻米低一些。

誠然稻米是時下的主糧,但是生產環境和季節都有要求,生產周期也要更長一些,需要一個相對穩定的外部環境,才能保持持續的收獲。如果有旱澇自然災害或是戰事人禍等突狀況,一季的勞作都將化為泡湯,顆粒無收。

菽類雜糧則不同,並不完全依賴於水田,哪怕是未經開墾的荒地也能有不錯的收獲,可供種植的范圍要更大一些,而且如果不是霜寒洪澇等特別嚴重的氣候災害,可以做到快收多收,種植起來遠比稻米要靈活得多。

自然而然的,稻米就成了奢侈品,乃至於具有了貨幣屬性。尋常人哪怕是收獲些許,也都舍不得自用,而是存留起來用於交換。

因為沈哲子間不時的停下來觀察那些交易,因而眾人也不得不頻頻停下來等他。那些塢壁主們未必猜到沈哲子能在這集市上觀察出什么,只道是膏梁子弟少見多怪,對這種尋常事物也有充足的好奇心。

「沈駙馬久居江東繁華之地,應是少見此鄉寒傖簡陋,風物寡淡,乏甚可陳,倒是要讓駙馬見笑了。」

那個老者秦黎行至沈哲子身邊,不乏感慨嘆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