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8 滿城失色(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679 字 2021-06-16

沈哲子向來信奉能者進,庸者退,他願意給寒門子弟爭取一個機會,但也實在沒必要一路保駕護航直到其人居於高位。

任何選士之法,都是適應於當時的統治需要,如果不把家世這一衡量人才優劣的標准破壞掉,即便是大舉拔選寒門,寒門上位後便就會成為舊制度的擁躉,不會給社會帶來實質性的進步。

比較明顯的一個例子就是沈家,歷史上在東晉初年,沈家豪則豪矣,但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寒素門戶。到了南朝才完成門第升遷,儼然以文化士族而自居,其中沈約等族人,更是徹底淪為舊制度的擁護者。

高門未必壞,寒門未必好,如果沒有濃烈的社會責任感,門第高低都是蛀蟲。這一點,古今都是同理。完全抹殺倒不至於,終究要在做事的過程中逐步淘汰掉。

直接武力誅殺雖然爽快,但如果不解決掉社會頑疾,後繼而起的門戶儼然又成新士族,北府軍頭和關隴集團便是此類代表。他們的生存和牟利方式,未必就比魏晉的士族門戶更高端,而且因為要以武功維持地位,在其手中葬送的小民性命反而要更多。

這樣的社會頑疾當然不可能奢望畢其功於一役,但最起碼也是一個嘗試。所以,沈哲子對於曹立也是頗寄厚望,不乏勉勵。

曹立本人倒沒有正在參與一場階級革命的覺悟和榮耀感,在對沈哲子介紹了一下他目下所經營出的局面之後,便又不乏隱憂道:「前日王門王稚陋下帖有請,門下不知其意為何,因而一直不敢回應……」

他如今所做的事情,往大了說是集結眾力要去沖擊高門給寒門設置的政治壁壘,往小了說是背叛了青徐人家轉投吳人門第,所以心情難免患得患失。

早先因為他在都中日趨張揚,羊賁已經屢屢使人來訓斥他,如今又被王彪之的兄弟邀請,心里真是驚恐的不得了,唯恐其意圖被王氏察覺而力打擊。

王興之近來在都內的許多張揚舉動,沈哲子昨夜也聽人講起,此時聽到曹立再言及,神態間卻不乏心悸,便笑語安慰道:「王稚陋乃是王叔虎胞弟,於你也算舊恩,既然有請,不妨直去。如果他敢有為難,必要時道出我的名字。」

曹立聽到這話後,心緒頓時大定起來。他對王家的忌憚之處在於,恐其家利用其勢位人望而打擊他家,讓他家這一場圖謀徹底落空。但落在真實的實力上,曹家也是江北廣陵附近實力頗強的流民帥,在人身安全上,曹立倒沒有什么擔心。

不過略一轉念後,他便又說道:「門下既已領受郎主所訓,自然不會有所搖擺。況且,王門諸子弄玄逐虛,非是所托之人,近之無益。郎主如今身領台任,抽身無暇,王稚陋集眾作態,人或言之……」

講到這里,他便不再說下去,沈哲子則笑語道:「人或言之王稚陋是要與我分望爭幸?這只是閑人絮語,不必在意。王氏門高本就是事實,而我也不是逐於虛名專寵而幸進,不必混作一談。」

此一類言語,沈哲子昨夜也聽到一些,對此倒並不怎么放在心上。倒不是他不屑於同王興之比較,而是彼此立身殊途,沒有什么比較的必要。更何況如今他早已經不必靠名望混日子,而是已經親身干涉局勢。王興之所做那些,對他而言不過是沖齡游戲。昨夜沈園燃燈回應,不過一時興至,實在沒有必要專注於此。

「郎主舊勛崇高,幾比中興台輔,自然不是王稚陋之流能望。」

曹立也笑起來,說道:「昨夜摘星樓玉柱擎天,滿城燈火盡失顏色。樓擬作人,俱是傲然高立於世!」

送走了曹立之後,沈哲子又將任球喚來。他不日即要歸台,官署內還有海量公務等著他去主持,所以一些事情也要吩咐下去。

別的事情倒也沒有太多要交代,主要還是他另一門生,如今在琅琊郡中奔走重建家業的卞章卞七郎。這個卞七郎是他打入琅琊郡里的一個楔子,沈哲子吩咐任球給那卞七郎更多一些援助,希望其人能將動作放得更大一些,借以刺探一下郡中各家兵甲虛實。

士族為家,政治上的立場其實只是一方面,門庭之內虛實如何,其實很難猜度。譬如沈家如今在都中明面上雖然只有沈哲子並幾個嫡系族人,但關鍵時刻,可以集結甲士數千余,乃是一股龐大的軍事力量。

沈哲子從不小覷對手,琅琊王氏乃是中興高門,他家圍繞京畿所做的布置較之自己肯定會只多不少。像是早年王舒節兵浙西時,很快便聚兵數千余,還不算外鎮給予的援助。如果不是王舒其人過於保守偏望,自保的念頭太大,沈哲子未必能在去年那場兵災中獨美。

沈家雖然江東豪,但王家也曾半掌江東之兵,尋常時節隱沒不見,但如果斗爭趨於白熱化,沈哲子可不想面對什么突然涌現的奇兵。所以,他是希望能夠更清楚了解王氏私兵的實力,從而制定對策。用不用得到暫且兩說,關鍵時刻要有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