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9 難邀眾歡(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739 字 2021-06-16

清議並沒有固定的流程,時間上也因規模的大小而長短不一。按照中朝的慣例,短則月余,長則半年之久。而且議題方面也並不只局限於人物的臧否和施政的討論,有時候朝廷會擬定一些議題拿出來公論,但更多的還是私人擬題。

與會者參與哪一個議題的討論,也都是自由。所以一般人望高者拋出的議題參與者便多,而沒有名望的人,即便是能夠參與進來提出議題,往往也都乏人關注。

相對於一般的集會和清談,清議的政治性要更強烈一些。除了司徒總領大綱以外,皇帝往往也會派侍中、散騎之類的近侍官參與進來,並且總結一些清議所達成的共識,整理備存,用作未來施政的綱領指導。

所以說,清議就是一個大型的功利集會,得勢者用來鞏固自己的利益所得,同時也有大量後進想要在這過程中出高論,以期一鳴驚人。譬如中朝時期的樂廣,還有原本歷史上的謝尚,都是在類似的場合有所高見,才能將原本的玄名轉化為政治資本和才能,得到進一步的重用。

大概是因為沉寂良久不得聲,這一次清議開始未久,很快便爆出了一個震驚朝野的大議題。那就是關於尚書令溫嶠,究竟夠不夠資格擔任台閣長官。

溫嶠的名望和舊勛自然不必多說,在當下能與其比肩者可謂少之又少,其人能夠擔任尚書令,可以說是台內眾望所歸。如果溫嶠都不能做尚書令,那么時局中實在找不出幾個能夠取代其人的。

但是人無完人,如果一意要挑錯,又怎么會找不出毛病來。

溫嶠當其沖,遭受清議抨擊,理由乃是一樁舊事。當年溫嶠作為劉琨的使者南來勸進,臨行前其母崔氏不忍別離而一意挽留,但溫嶠卻是絕裾而行。南下未久,其母病亡,卻因道途險阻而不能奔喪歸葬。

因此人倫失德,所以溫嶠早年一直被薄視為第二等的人才。中興建制後,元帝想要任其為散騎常侍竟然不能獲得通過,尚要特詔任命,如此才能讓溫嶠在朝中得居一席之地。

其後江東動盪連連,清議始終不行,溫嶠卻因事功而在時局中步步得顯。到如今,那些議論者們終於等到一個表意見的機會,難免要舊事重提,質疑溫嶠執政的資格,人倫有缺卻居百官之,不合禮章。

但是溫嶠一步步行至如今,所作所為、匡扶社稷的舊勛乃是有目共睹,有反對者自然就有擁護者。所以清議甫一開始,圍繞著溫嶠的討論便趨於白熱化。面對野中大量時人的抨擊,台中也不能淡然視之,皇帝親自下詔讓台內幾名侍中出動去為溫嶠正名。

而處於爭論中央的溫嶠,也不能當作什么事都沒生,先上辭章,繼而便避嫌在家,不再歸台理事。

早春仍寒,烏衣巷溫府暖閣內,溫嶠單衣敞懷,席畔放置著一個火苗旺盛的炭盆,一臉燥熱難當的模樣。溫放之小心翼翼侍坐一側,為父親斟酒。

「真是野犬窮吠,擾人清靜!」

手里持著清議會場一些針對自己的言論抄錄,溫嶠可謂是須賁張,氣得滿臉通紅,口鼻間噴出大股濁氣。孝義有缺,他自己每每回想起來,也是悲傷羞愧。但這是世道迫害,他自己也是無奈。那些閑人以此而非難於他,若從這個標准去衡量時人,又有誰能標榜清白無瑕?

見父親臉色更加不善,溫放之連忙傾身為其倒酒,卻因手顫令得一些酒液溢出流淌在案上,忙不迭縮回手去,垂避開父親那不善的目光。

看到溫放之大氣都不敢喘的受氣包模樣,同坐席中的沈哲子便忍不住微微一笑。然而這一笑馬上便將溫嶠的怒火引到了自己身上:「還有心情笑?老子今日之焦灼,便是你小子明日之此困!」

沈哲子聽到這話,笑容不免更加燦爛:「晚輩卻不敢樂觀此想,溫公乃是國之柱石,干大根深,即便偶有小困,也能無險涉過。來日物議浪潮波及自身,晚輩只怕要被大浪掩蓋,拍死河底啊!」

「原來你也明白自己前景堪憂?哈哈,那你可有什么應對的方略?如今我自己都是自顧不暇了,更沒有余力再來關照你。若想平安涉過此節,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人的快樂,大多要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溫嶠自己確是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時論搞得心緒不寧,但是想到來日沈哲子面對的局面將會更加惡劣,心情也不免轉為輕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