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7 沈充入都(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2243 字 2021-06-16

眾人聽到這話,神色多多少少都流露出尷尬。豪族之所以能夠盤踞鄉里鏟除不盡,靠的就是各種蔭庇侵占,家產究竟有多少,本族中偏支遠裔都不會告訴,又怎么會輕易告訴外人。

「郎主請各家盤點產業,略具保資,一則是自己存一細目,來日相助才能有所針對。為此安排,並不是不信任眾位鄉人,實則鄉土盤根錯節,居鄉之人尚不能有所明辨,郎主更不曾履足江州,恐怕各家言有疏漏錯失,屆時一地多主,爭執不休。本是為鄉人仗義執聲,反成騷亂之源。」

胡潤講到這里,便深吸一口氣,又說道:「人者生來賢愚殊異,若凡事皆索一言,實在不能服眾。譬如寒家,早年亦是鄉中巨室,持善一方,只因與鄉中惡宗生隙,結果庭門崩毀,家業俱亡。郎君因有此鑒,不願自己善念反被歹人所趁,落實為惡。」

「如此說來,小兒能慮及於此,也算是穩重自持,倒是我誤會了他。」

沈充略作沉吟之狀,繼而緩緩點頭,又轉頭望向眾人,笑語道:「我兒這門生所言之苦衷,不知諸位是如何看?」

眾人又能說什么,只能點頭言道大善。說實話,他們各自也不乏隱憂,擔心會有鄉宗舊仇借了今次亂事,投靠強人引援於外,侵占鄉資。

不過還是不乏人家面露苦色,畢竟沈哲子那所謂的保險費,在人看來實在有些荒誕不經,很多人對此是不屑一顧,只道沈家是借此斂財,也根本就不相信沈家有幫他們保全或是追討產業的能力。所以早前任球賣保險的時候,只有少數人家認購,態度不乏敷衍。

那時候沈家還沒有強力介入江州事務的趨勢,他們也想不到沈充如此強勢,居然就直接帶兵沖入了江州。待到塵埃落定,原本的敷衍之舉竟然成了他們一個指望。於是許多並沒有買保險的人家也都湊了上來,希望能得到一些幫助,就算最終無功,試試也沒有壞處。

而且如果家產由沈家幫忙討回的話,還有一樁好處,那就是不必入籍,依然保持蔭庇狀態,畢竟沈家不是江州名義上的統治者。可是由他們自己直接去向陶侃討要的話,這些田畝人丁就有可能完全錄入籍中,再也不能隱藏。如此一來,他們日後便要諸多受制於州府。

看到那些鄉人們既驚且疑的樣子,胡潤不免心內冷笑,他對這些所謂鄉人本來就沒有什么鄉情,雖然自己也難完全洞悉郎主日後究竟會如何整治這些鄉宗,但卻深知自從他們被京畿商貿巨利誘惑入都,好日子便越來越少了。

「索要保資,一者是敦促鄉人盤點產業,以作日後平怨之證。二者也是因為,桑林田庄俱是定產,返還自然方便。但是人丁、糧帛之類,若是遺失,則實在不好清點討還。但各家累年經營,所損又何止絲縷。這些保資,一者是集眾力而平一損,一者是能為各家保全一二元氣,憑此重建於廢土。」

講到這里,胡潤又深揖道:「請使君明鑒,郎主普索保資,實在不是貪一時之物利,只是希望能夠盡力保住諸家鄉宗從容渡此一難。郎主智大謀遠,仆所見者不過一二,諸多深意實在言淺未及。」

沈充聽到這里,已是撫掌大笑,擺擺手示意胡潤退下,繼而才又對眾人笑語道:「小兒之思定謀得,諸位如今也是略知一二,如今可算安心?多言無疑,且觀實效。既有前約,絕不相負。我父子在位一日,諸位可無前顧之憂!」

眾人聽到這話,無論心中作何感想,這會兒也都齊齊作揖道謝。尤其當中一部分打算渾水摸魚的人家,這會兒也都不免認真考慮起來,是否需要再追奉保資?

沈充見眾人此態,心情不免更加暢快。只要與這些江州豪宗保持住一個更深層次的聯系,來日無論何人坐鎮江州,江州在他家面前都永遠只是一個充滿漏眼的篩子!

過不多久,大船終於靠上了碼頭,而岸上早已等候多時的人也都紛紛往前靠去。雖然沈充入都的時間比詔令規定日期提前了幾天,但是這左近始終有人在等候,一俟現其人抵達,即刻便飛報回城。

匆匆趕來此處的人家下了車駕之後還在翹等著沈充下船,突然後方又傳來了鼓吹聲,返回頭望去,只見龐大的儀仗隊正向此處行來,又忙不迭返回頭去讓家人拉開車駕,讓出道路。

儀仗隊伍很快就到了碼頭前,百數名班劍甲士簇擁著兩架大車繼續前行,一直到了近前眾人才現車中乃是丹陽長公主和琅琊王。長公主前來迎接家翁,眾人倒是可以理解,但琅琊王居然也來此迎接,實在出乎眾人預料。

沈充在船上自然也看到這一幕,當即也不敢托大,先辭過隨行的一眾江州人家,然後才在家兵親衛簇擁下匆匆下船。

興男公主早已換乘步輦,左近步屏環繞,待到近前才下了輦盈盈下拜,說道:「阿翁入都,夫郎本應急趨遠迎,無奈困任台城。新婦惶恐來拜,還乞阿翁勿罪。」

沈充匆匆迎上,示意侍女趕緊攙起公主,笑語道:「家私豈能逾於公任,劣子性愚,幸得佳偶賢婦,庭門和順,亦是家門之幸。」

說話間,另一側琅琊王也乘輦上前。這一次沈充便不好托大,整理儀容而後趨行上前,正待躬身見禮,琅琊王已經下了輦避在道旁,說道:「臨行前母後有囑,小王隨阿姊迎接臨海公,既非朝見,也非詔請,臨海公不必執禮。」

說著,他自己便先作揖禮見。

圍觀眾人看到這一幕,不免又是議論連連。時下宗王雖然式微,但琅琊王又不同於其他,乃是先帝之子,君王嫡親,雖然年齡尚小,但是地位卻尊崇,居然還要先行禮見沈充,實在是讓人驚愕。往常有這種待遇的,那可都是時局之高選,時譽之表率啊!

沈充受此殊禮迎接,心內也不禁感慨萬千,雖然沒能第一時間見到兒子有些遺憾,但心情卻仍不乏激動。

往前十年,他不過是吳中一土豪,權門一走狗,不得時譽,倍受冷眼,且隨時都有傾家之禍,較之後方船上那些惶恐不安的江州土豪也沒有太大區別。假使早年真的橫下心來從亂於王敦,即便能成,也要飽受提防排擠,更有可能是鳥盡弓藏。

可是如今,他分掌東南,權勢高漲,就連皇子宗王見他都要畢恭畢敬。際遇之流轉,讓人喟嘆不已!

一念及此,他更迫切想見到給家門注入新的生機和活力的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