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4 妙計難施(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2975 字 2021-06-16

豫州一場大捷,給建康民風帶來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以往南北對戰,雖然也都不乏勝負,屢有斬獲。但那大多都是陌生的人,生在陌生的地點,即便是偶有聽到,也都大多倍感陌生,只覺得是與自己無關的人和事,乏甚共鳴。

然而這一次,戰斗只生在一江之隔的塗水,甚至不乏人言之鑿鑿說道站在沈園摘星樓最頂層便能看到戰斗生的地點。雖然都內絕大多數人都無榮幸登上那里欣賞風光,但並不妨礙他們思維散,對此深信不疑。

而且參戰的人也並不陌生,乃至於可以說是都內民眾最為熟悉的駙馬沈侯。當然同樣多數人對這位駙馬也是緣慳一面,但卻談不上素昧平生,因為如今的建康新城,幾乎處處都有這位駙馬留下的痕跡,任何風物話題一旦延伸開去,幾乎都可以與這位駙馬產生聯系。

所以這一場戰事也是引起了上至公卿、下至黎民的廣泛關注和討論,以往有關於羯胡的話題,在都中那是近似禁忌的話題,雖然不至於完全禁止討論,但每有集會一旦言及這個話題,便難免會造成冷場,實在是無可言道。

可是如今,再言到羯胡的話題,都內民眾已經可用調侃的語氣笑言種種。畢竟羯胡的凶殘暴虐只是一個傳言中的飄渺形象,而大桁下那成排連串的級卻是實實在在的畫面。

所以漸漸也形成了一個觀點,無論家世再怎么顯貴,吹捧再怎么誇贊,卻連北上殺奴的經歷都無,終究只是第二流的人才,不算是一等名士,較之駙馬沈侯遠甚。

面對這樣一股民聲風潮,都內那些不乏清譽的世家子弟也是有苦難言。不乏人有心想向這些愚民解釋一下文武殊用,人有無才能、能否彰顯,絕不只限於武事一途。

然而大眾的邏輯就是那么簡單且純粹,人家能做到,你就做不到,你就是無能,你就是庸才!於是一時間,就算沒有家中親長訓令,這些世家子弟競游之風也都大有收斂。

因為出門一趟,哪怕就連道路旁寒傖小民都對他們指指點點,倍言其人才淺膽怯,辜負家聲。雖然大多數時候,他們都不將這些寒傖小民放在眼里,但正因如此,就連這些卑微如塵埃的小民都對他們指指點點,橫加鄙夷,反而讓人更加受不了,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與都內那些飽受非議的世家子弟不同,豫州軍今次入都報捷的將士們可謂是倍受歡迎,一俟出現在建康城街頭,便引起民眾們的駐足圍觀。

當然並不是說都內民眾對這些豫州軍將士便欽佩有加,在多數人看來,這些外鄉寒傖之徒只是僥幸追隨於駙馬沈侯而已。要知道當年沈侯百騎歸都便能力破萬數亂軍,解救君王,如今北上力斬羯賊,自然不在話下!

但話雖然這么說,人們在看待這些豫州軍將士的時候,心情也頗不同。

這些將士當中,本屬於勝武軍的那都是層層遴選、體壯力大之人,而即便不屬於勝武軍,也是庾懌在豫州軍主力中精挑細選,務求給人一個勇武印象。所以一個個都是昂藏雄壯,悍氣十足,令人倍加側目。

這些將士們,身份自然不足成為高門公卿座上客,但頻頻出現在建康城街頭,還是在民間引起了很大的波瀾。一時間就連這些軍士們的打扮在都內都引起一股風潮,不乏良家子紛紛效仿,以束身收口的軍袍為美。

這些軍士們頻頻出現在街頭坊市之間,大肆采買,既讓都內民眾們因都中物華之盛而倍感自豪,也不乏羨慕這些人囊中殷實,甚至不乏動念以女妻之。

以往對都內民眾而言,家中女郎最好出路無非賣於巨室豪宗為奴為婢,未必能夠得幸,最起碼衣食能有保障。可是早年京畿被破,公卿寒家俱遭殃,少有幸免。親身體會過那種動盪和絕望,才會越覺得生逢亂世,無論門戶高低,唯有武勇可恃。

正在這時候,都內也流傳出一樁豫州軍卒軼事編成歌謠。講的是都外郡中一士家門戶,招贅游食壯士為婿子,結果這婿子臨陣敢戰,被將主拔出於行伍中攫升為兵長,一家人因此脫出士籍,成為殷實門戶。

這一俚語《兵尉曲》雖非什么壯美詩篇,但卻言之朴實,不難理解,尤其符合小戶之家對美好未來的暢想和寄望,因而一俟出現,便飛快在坊市之間得以傳唱開來。

時下鄙武之風雖然由來已久,但其實最根本原因還是士家軍戶子弟毫無經濟地位所造成的,家無余糧寸帛,還要承擔沉重的兵役,隨時有可能喪命在戰陣上。

這樣的人,哪怕以血肉鑄成長城守護疆土,倍受推崇誇贊,但卻連家室妻女都照顧不到,誰又願意將兒女托之?

《兵尉曲》這故事可稱傳奇,然而最重要的是讓人了解到豫州軍士卒們不同其他,雖然也是多有征戰,但一旦被甲,則必有俸食。勇戰得功,還能記功加賞,單此一點,便勝過千言萬語!

於是一時間,這些豫州士卒們又成寒家良婿人選。尤其那個《兵尉曲》主人公的勝武軍兵尉莫仲被人指認出來後,更是廣受追捧。

原本的軍戶寒傖子弟,如今卻已經成了因戰得功的武奮將軍,雖然只是一個區區的六品下,世家子弟得授等同罵人,但對於寒門小戶而言,此人事跡足堪勵志傳奇!

在這樣的氛圍下,豫州軍又適時放出要廣募寡居並失家婦人為鎮中甲士配偶,應者也是絡繹不絕,短短幾日間便募出數百婦人打算投軍配於甲士。

這當中既有亡籍官奴吏家,也有親長沒於戰亂的孤女。京畿雖好,於她們卻無太大關聯,邊鎮或是苦寒,但若真如傳言中那么美好,未嘗不是一條生路。

於是在這喧鬧的氣氛中,豫州軍也開始准備踏上歸途。當然也不能說走就走,君王賞賜、台中封賞這最重要的問題還沒有得以落實。

興男公主對於都內的熱鬧倒是不甚關注,此時只是滿心歡喜准備著過江北上尋夫。她也明白自己這決定有些草率,皇太後未必就會准許,但這娘子幼來便與夫郎相伴,性格也頗類同,不乏果決,一旦心里有了決定,便立刻付諸實際,不再考慮可不可行。

思久成疾,她是恨不能將都內家中所有都搬上江北去,唯恐夫郎在江北飲食起居都不如都內得宜。但也明白此去運力有限,不可能由她任性。於是也就耐著性子精簡再精簡,每天都在考慮該帶什么不該帶什么。

這一日,興男公主還在都南別業揀選行李,沒過多久家人便來稟告,言道台中有訊請公主歸家做准備等待接受封賞詔書。至於封賞的內容也有透露,乃是一次大封,不僅僅只是加封食邑,而是直接提升為縣公!

興男公主得訊之後,初時也是驚喜。她家夫郎越榮耀,她便越高興。更何況如今內外封公者不乏,就連他家阿翁都已是郡公,但這些公爵要么是壯年老邁,要么是襲傳自家族親長。真正以自己功事而封公者,且還是弱冠之年,簡直就是中朝以來絕無僅有!

但在欣喜過後,興男公主卻又有幾分不滿。要知道接受封爵乃是非常嚴肅之事,自有一套嚴謹縝密章程,儀門、章服、家院、儀駕、封戶等等諸多禮制需要交涉,而且還要歸宗報喜,沒有十天半個月的時間做不完。

如今夫郎又不在家,嫡親的家長也都在鄉中,一旦受詔,後續的交涉必然需要公主親自坐鎮。如此一來,她想要跟隨豫州軍赴鎮的計劃必然會受耽擱。

所以在略一沉吟後,興男公主便吩咐家令任球入台細稟,不打算在府上受詔,請宣詔者過江入鎮宣告。

可是很快,任球便又來回報,言道台中固執,希望公主能盡快受詔,以穩定新勝軍士之人心。

興男公主聽到這回報,眉頭便忍不住皺起來。她相伴夫郎多年,雖然思維沒有那么縝密,但也絕對不是一個諸事不曉的閨閣婦人,略加沉吟便察覺到台中這態度略有蹊蹺。

早先遲遲沒有決議,甚至興男公主還幾次入苑在母後面前多有抱怨。可是現在決定作得這么快,而且一旦有了決定便要讓她家盡快受詔,仿佛一刻都等不了。既然這么急,早先為什么遲遲沒有聲息?

這當中透出一絲古怪,興男公主雖然想不明白,但卻從心里不願耽擱過江的行程。既然台中已經制詔,那在家里受和在台中受又有什么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