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5 季龍雜種(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2297 字 2021-06-16

隨著奴軍入駐渦口,渦口周邊的防務局面也生了極大的變化。

大概是吸取了穎口潰敗的教訓,奴軍並未直接在渦口津渡處布置太多軍力,而是派出了大量的役力,圍堰固堤,短短旬日時間內,便在渦水靠近淮水的兩岸修築了大大小小十數個堰埭。而且大軍也並未分散於郊野中,而是在渦水東北岸砌起了幾座小城,兵眾俱都駐扎於城內。

至於原本南人軍隊在此修築的一些工事,其中相當一部分都被摧毀,剩下的一些也都只是保持了基本的警戒力量以保持對渦口的占領。

如此謹慎之固防姿態,倒是與此前淮南軍不乏相類。

當然這也並不意味著奴軍就徹底放棄了對淮南的圖謀,在那些遠離河流干道的堰埭、灘塗周遭,奴軍一直在砍伐竹木、打造船只等水攻械用,且已經小有成績。

不過渦口這里也是南北交戰的要津所在,南北軍隊多有常駐於此,周遭雖不至於寸草不生,但是竹木之類材料也絕對談不上充足,都要到極遠的山野去尋找,這就給了兩翼的淮南軍並徐州軍以侵擾其行動的機會。

位於渦水西岸與淮水夾角之間,向南正當淮水三峽中的荊山峽,淮水北岸地勢低山連綿,不乏竹木郁郁蔥蔥。在這些山野之間,便也存在著一些奴軍的伐木場。

奴軍外派伐木,自然不可能大軍出動,往往是百數名甲士兵卒監管著數量不等的民夫役力,在山野間游弋搜尋合用的良木大料。一俟現合用的材料,便即刻砍伐,或是人力拖曳,或是借助於山溪灘塗,拖運回位於渦水東岸的大本營。

此時在山野之間,茂密的荊棘叢里,正有近百名奴軍兵卒團坐於地。更遠處便是一處伐木場,一片不大的山林已經被砍伐過半,空地上堆積著一些截段的木材,這些木材有的不過成人大腿粗細,最粗的也不過略寬於腰肢,但已經是這一片山野中數得上的良材。

此時正在伐木的役力有將近兩百人,男女俱有,都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因為長期的食不果腹,這些勞力們也都氣力微弱,動作緩慢。兼之手中的工具也實在簡陋,石斧、木刺、麻繩之類,就連鐵器都很少。所以砍伐的效率自然算不上高,一個時辰都不見得能放倒一棵樹。

伐木場外自有奴兵監工,只是那些奴兵模樣較之勞力們也算不上好,同樣有面黃肌瘦之態,已經分辨不出樣式、顏色的戎衣上占滿了泥漿、草汁。所攜兵刃也不端正持在手中,倒拖於身後,背倚著山石,神態疲憊,兩眼無精打采,甚至在那些役力們面前凶橫作態的精力和興致都無,因瘦的脫形而略有凸出的兩眼大半時間都是直勾勾無甚神采,偶或望向伐木場中,役力們動作仍然緩慢,但只要不是明顯的偷懶,兵卒們也都懶得去喝罵。

這一支伐木小隊的兵長,是一個年在四十多歲的老兵卒,尚能彰顯其身份的,只有腰畔那看起來仍然鋒利、用麻布片包裹護刃的大環刀。此時兵眾們圍坐在此,正聽這位老兵長講述當年威風事跡:「……那一戰咱們百數人眾,投石砸開柵欄,當先沖進敵陣,當年實在年淺,不知先撲谷倉,只是吵鬧著追殺敵將,穿營追出十多里,結果敵將沒能追到,反倒撿回敵將丟棄女眷。那娘子真是軟滑,可惜老子當年新卒,只是經手摸過幾把,終究沒能嘗到滋味妙處……」

兵眾們聽到這里,已是忍不住哄笑連連。

老卒也是不乏自嘲,繼而又拍著腰際刀柄嘆息道:「老子也是久戰的老中軍,往年甚至充進咱們主上陛下軍陣,往年攻殺,向來都是大破賊軍。似眼下這一仗,打得這般喪氣全無威風,真是不曾經過!那位中山大王凶名倒是響亮,對戰起來還不如小卒明白,竟被南人給打到今日田地,實在是不配身在高位……」

如此直接非議於主帥,周遭兵卒們卻並未因此而感到惶恐,反而一個個加入其中,紛紛附和老兵長的感慨,借此傾吐心中的悶氣。

他們當然有足夠的理由抱怨,戰事進展不順利還只是次要的,畢竟就算是一路勢如破竹打過江東去,出人頭地、封王拜侯也輪不到他們,但是自身處境陡降卻是每個人都真真切切感受得到。

先最重要自然是資糧供給的匱乏,他們也是正式在編的甲士,結果待遇較之那些役力也沒有多少區別。俱都被驅使於外,狩獵采伐,如果沒有所獲,那就換不來吃食。軍期逾時未返,也要遭受責罰,甚至有人被軍法活生生打死。

逃又不敢逃,且不說野中隨時會出現南人敵眾,原野上也有大量本方騎兵巡弋,一旦現脫離營制、浪盪於外的兵卒,輕則直接剝奪甲兵、打為苦役,重則格殺於當場,梟傳示諸軍。

講到與南人在野中的遭遇戰,這些人不免更加氣悶憤慨。兩軍交戰,別的都且不說,最起碼也要提供弓刀之類才能殺敵,他們這些兵卒也不奢望什么堅甲利器,可是就連基本的刀槍都不能配齊,至於弓箭之類更不必想了。

而反觀南人,凡有出動,被甲者不乏,即便沒有鐵甲,也都有藤甲、竹甲之類的防護,人人俱都配弓,一俟在野中遇見,先便是引弓攢射。

這樣的情況下不要說對戰殺敵,他們能夠逃出去便已經是大幸。即便是再凶悍的奴兵,也不敢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向那些飛射來的利箭沖鋒。

如此惡劣的軍備,也不是因為這些兵卒本身戰斗力不堪。他們俱都是羯胡中軍,也是國中甲士精銳之選,南下最初軍備不遜於南人,甚至還隱有過之。可是隨著戰事展至今,待遇越來越差,最開始還是食用被削減,近來甚至就連所配給的弓刀都被收繳回去,被趕出了原本駐扎的營地,在山野之間淪為役用,衣食不足保障,性命更是堪憂。

而他們淪落到如今這步田地,誠然是有一部分作戰失利的原因,但更大的原因其實還在其他。這些奴兵們或是不了解深層的軍務軍情,但在出入之間也都見不乏有新的軍隊自後方而來,補充入軍中。而他們這些舊卒被削減的資用軍械包括被剝奪的營防,便都由這些新來之軍接替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