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7 季龍將逃(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211 字 2021-06-16

奴兵在北岸厲兵秣馬,擺出一副將要決戰的姿態,淮南軍這里也在積極的應對。

戰爭進行到如今,哪怕從六月末、七月初的穎口之戰算起,也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月。中間雖然並非一直保持著高強度的作戰,但淮南軍作為被動防守的一方,勢必要比奴軍付出更多的努力以為應對,奴軍那里稍有舉動,淮南軍這里便要有大量的調整,對人力也是一個極大的考驗。

雖然淮南軍的士氣一直維系不錯,但到了現在其實也有疲師姿態。尤其始終安排在第一線的作戰軍隊,勞損則要更大得多。

這一次將要開始的決戰,可以說是淮南軍主動謀求。在戰爭將近尾聲的時刻,沈哲子終於決定去掌握戰爭的主動權,將淮南軍所有的戰爭潛力都壓榨出來,以謀求最後一勝。

從沈哲子抵達洛澗那一日開始,鎮中所有舟車運力便快調動起來,甚至就連屯田耕牛都排上了用場,將鎮中所有與戰爭有涉的物資都集中起來運輸到洛澗。剛剛收割、青澀谷氣未脫的菽糧,俱都充為軍糧。民間但凡能夠搜集到的鐵器,直接在接近前線的位置熔化冶鑄為箭簇。更有大量民夫役力聚集於此,為大軍源源不斷的生產提供軍械物用。

不獨淮南如此,合肥與梁郡等後鎮基地,民力調用也達到一個極限,竭盡所能為淮南軍注入繼續作戰的能力。

鎮中各路人馬,大凡還有一戰之力,俱都在洛澗集結待命。淮南軍雖然名為五萬之眾,但其實相當一部分都不屬於第一序列的戰兵,此前無論是在穎口,還是汝南與肥口雙線作戰,單場戰事投入最多的不過兩萬余人,而且其中有近半仍然只是負責搬運械用、輪換待命。

此前數場惡戰,第一序列的戰兵傷損嚴重。所以眼下許多作為後備力量的軍隊也都被編入了直接戰斗序列,比如此前主要防守地方的淮南當地鄉人所組成的那幾軍,眼下也都是作為主力來武裝備戰。

來日這一戰,沈哲子計劃要投入三萬人以上的作戰力量。這三萬人不包括輔兵和役力,只是單純的作戰單位。這幾乎已經是淮南軍所有能夠用於正面作戰的力量,可謂是傾巢而出。

而要維持如此龐大規模的作戰軍團能夠正常運作且順利投入戰場,就算不是一次性的投放戰場,最起碼也需要等量的役夫以作配合。如果再考慮到後續還會有過淮跨境作戰,那么所需要投入的人力還需要以倍數計。尤其是在沈哲子新進授意下已經整編完成的那五千騎兵,想要在戰場上揮出應有的戰斗力,所需要的後勤配合幾乎是其余所有戰斗部隊的總和。

所以如今的淮南,真的是有一種窮兵黷武的味道。幾乎所有的人事,俱都圍繞著接下來這一戰而進行著。直接或間接投入到這場戰事籌備中的人力,已經過了十數萬人次!軍事之外民生之類,僅僅只是堪堪維持,已經陷入了停擺狀態。

可以說,如果這一戰不能夠獲勝或者不能取得預期的效果,淮南即便是能夠守住,未來數年之內都將會是一個疲敝虛弱狀態,不再具有動大戰的潛力。而江東也不再可能會像年初以來那樣,大規模的持續對淮南捐輸補助。

郗鑒在洛澗停留幾日,有幸見識到淮南軍如此強大的動員力,心情可謂復雜。

或許從整體的實力上而言,淮南初成之鎮是遠遠比不上徐州的。在南渡之前,徐州防區便是越府重點經營的地域之一,南渡之後更是作為青徐鄉人主要集聚點,乃是抵抗奴軍的最前線。

如此雄厚的積累,甚至能與分陝重鎮的荊州平分秋色,絕非淮南短時間內能夠追得上。單純被甲之兵,徐州便是淮南軍將近兩倍,而且絕非七拼八湊的倉促成軍,幾乎每一個兵卒都有最少一兩次參與和奴軍的作戰。

但是在親眼見識到淮南軍如此強大動員力之後,郗鑒也不得不承認,哪怕是現在與淮南軍生正面沖突,徐州軍未必能夠占到上風,甚至還極有可能落敗。這與雙方整體實力和潛力無關,而是徐州軍根本不可能做到力量如此集中的調度投用。

郗鑒雖然是徐州刺史,但這個職位並不能給他帶來嚴控地方的權力。他更近似區域內的軍頭盟主,在不能達成共識的情況下,能夠直接指揮的只有自己的嫡系人馬,即便是再加上一些深受他影響的軍頭,能夠直接調用的人力也不過兩萬之眾。如果再考慮到更深層次的民力、後勤給養等限制,這個數字還會更小。

所以在開戰以來,徐州軍的表現幾乎沒有亮眼之處,與近畔淮南軍相比更是相形見絀。在許多時候都表現出反應遲鈍,不能抓住戰機的問題。比如此前在穎口之戰前夕,沈哲子便判斷出坐鎮淮陰的奴軍石堪極有可能已經離鎮,建議郗鑒不妨猛攻淮陰。

當時郗鑒是有一些猶豫不決,一則本身便是持重求穩,二則也是來自部眾的阻力。結果因此錯失了一個絕佳的機會,沒能搶在奴軍大部抵達淮北之前攻下淮陰。而其後雖然又有動,除了軍事上的考慮之外,更多還是由於淮南軍穎口大捷給徐州軍一干軍頭們所帶來的壓力。

雖然此戰順利拿下了淮陰,但卻讓淮南軍陷入三面作戰的窘境,也造成了渦口的丟失。渦口雖然是淮南與徐州軍共防,但在台中備案還是徐州軍的防區,與盱眙是一個共同的戰場。

假使淮南軍沒有在肥口強阻奴軍潁上舟師,致使奴軍舟船乏用,很有可能石虎大軍已經順勢突破淮水,在淮南之地肆虐馳騁。一旦生那樣的情況,拿下淮陰之後徐州軍也必須要後撤回防腹心之地,此前攻打淮陰便成了顧此失彼的愚蠢舉動,得不償失。

類似淮南這種將主一聲令下,鎮中絕無異議,軍民、將士俱都齊心協力備戰的情況,在眼下的徐鎮,是絕無可能出現的。就算是郗鑒強行下令,諸將也會因為排兵布陣,何者攻堅、何者鎮後而爭執不休,不會得到快執行。

所以對於沈哲子在淮南這種說一不二的權柄和威望,郗鑒也真是自肺腑的感到羨慕。但就算是羨慕,他也明白換了另一個人身在此位,未必能夠做到沈哲子這一步,哪怕是淮南如今名義上的上官庾懌都不能。威望尚還在其次,淮南從收復到建鎮包括後續的整頓、維持到備戰,諸事俱都決於沈哲子一人。這是其他軍鎮,包括荊州在內都沒有的情況。

更何況,如今淮南軍民所用俱都仰於外補,而這外補最關鍵的核心便是沈哲子。如果沈哲子不在其位,那些吳人們就算是瘋了,也不能將一粒米糧投入到千里之外的遠鄉之地。

當然除了這些因素之外,也在於開戰以來淮南軍所取得的驕人戰績。淮南軍拼湊成師,決不可稱之為勁旅,尤其是那些鄉人軍隊,在開戰伊始沈哲子甚至根本不敢將之投入到第一序列的戰斗。奴軍屢次強攻,仿佛一個大錘,將淮南軍整部敲打的更為凝實,渾然一體。若是在開戰伊始便如此壓榨潛力,來自鄉人的阻力之大,將會成為戰爭中絕不可控的隱患。

郗鑒今次前來洛澗,在私則是為此前的行為而向沈哲子當面致歉。原本以他的身份和資歷,是不需要如此低姿態,況且徐州軍本身也沒有配合淮南軍作戰的義務。可是現在且不說淮南軍在這場戰事中的優異表現,單單沈充移鎮京府,沈家這對父子已經對徐州形成半包圍姿態,至於另一半則是大海。所以,郗鑒是真的擔心沈家會因此而窮究下去,還是要盡快消除誤會為好。

至於另一點,便是想要問一問沈哲子對接下來的戰事是何態度。奴軍眼下的姿態,分明是已經沒有繼續作戰的意圖。當然不排除石虎是故意作態以麻痹對手,但是擴大到十幾萬大軍規模,士氣易崩難振,是不存在作偽可能的。除非石虎對大軍每一部分都能控制的如臂使指,但若他真的有這種掌控力,又何須再作態麻痹對手。

所以接下來南軍只需要固守當下成果,便可以等到奴軍自然撤軍。如果貿然邀戰,反而還會出現戰情再有反復的可能。因而在徐州軍中,固守以待收復失地的聲音是不弱。

不過現在看淮南軍這幅架勢,倒省了郗鑒再費唇舌。不過他還是忍不住稍勸一二:「奴軍雖是疲態流露,退意漸生。但石季龍久來歷戰,未必不存險謀,維周還是要有所謹慎。歸師勿遏,窮寇勿追,不可不防啊。」

沈哲子雖然不是什么用兵如神的天才統帥,但此一類的兵法至理也不是不明白。像他此前在穎口奴軍大潰時仍能保持冷靜克制,不作遠擊,便是擔心戰場擴大後,淮南軍對戰局的把握變得薄弱。而這一次是否邀戰,在淮南軍內部也是有著不同看法,郗鑒並不是第一個如此勸說沈哲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