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6 興邦定亂(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2869 字 2021-06-16

所以郗鑒對韓晃也是相當客氣,沒有什么自矜之態。

韓晃聞言後也是喜形於色,仍然深揖一禮,未有恃功而驕:「駙馬當機決斷,深切奴軍積弊。奴主已死,季龍敗逃,經此一戰,羯國已是覆亡未遠,鼎歸故國已是指日可待!如今大勢歸晉,我等寒傖受驅與賢能麾下,唯以烈戰,俯拾大功,只望能不負馬骨之用!」

郗鑒聽到這話,心內更加感慨,對於沈哲子的格局氣魄,不免又更加高看一眼。他以旁觀者來看沈哲子這一場決戰中的排兵布陣,也能覺出幾分深意。尤其以韓晃這個曾經有謀逆舊劣的罪將充任中路督將,誠然有韓晃其人的軍略才能因素在其中,但在深思之下,仍然能夠感覺到這個年輕人化繁為簡、以小御大的那種用心。

今次淮上擊破奴軍,接下來江北各鎮必然會為大舉北上進入中原而做准備。中原之地自不乏或有迫於形勢、或有本身便不識忠義者,從奴者可謂比比皆是,這些人自然不可能不審優劣、一概趕盡殺絕,或招降、或剿滅,能夠達成怎樣的效果,自然要看將帥各自手段。而淮南軍中有了韓晃這樣一個表率,本身已經勝過千言萬語。

這是在對外的一方面,而在對內,沈哲子這一次用將又何嘗不是對台內的一次示威和表態。

一時間,郗鑒腦海中已經閃過許多思緒,而且並不認為是自己想多了。否則如此重要的戰事,沈哲子身為主將最大的作用還是定軍定勢,坐鎮中軍才是最正確的選擇,而身先士卒、率眾沖陣能夠起到的作用實在比不上一名驍勇敢戰的戰將。所以今次淮南軍的作戰安排,實在不能以巧合視之。

多謀者少斷,勇斷者少謀。能夠兩者兼具,已經可以稱為人傑。如果郗鑒所料不差,可以想見沈哲子已經早開始為戰後事宜而做准備。想到這一點,他也不得不感慨,果然天南靈秀匯此一身,是注定要勇進於當時了。

稍微收拾思緒之後,郗鑒又笑語道:「今次我軍入陣本為助戰,如今奴部已經大潰,此處土城大營自該淮南接掌。奴軍潰逃迅,多遺軍械器仗,近畔所遺已被我軍收撿存於土城。既然韓將軍已經至此,我可從容交付了。」

韓晃聽到這話不敢怠慢,多達十幾萬人遺留的軍械器仗可以想見是怎樣一筆龐大的物資,他沒想到郗鑒居然如此慷慨,入手之後居然還會送出,當然不可能再假客氣的推辭,不過是否笑納也非他能決定,便連忙又拱手道:「末將只是督戰之用,涉事重大,實在難決。還是斗膽再請郗公暫時共守土城,待到駙馬歸來再與郗公議定。」

郗鑒聞言後也不推脫,奴軍在此近畔修築三座土城,昨夜進攻時毀掉一座,現在則讓出一座來以供淮南軍入駐休整,自己則率部歸於另一座。

到了午後時分,沈哲子才返回土城,至於騎兵大軍則由沈雲、謝奕等眾將繼續率部追擊作戰。正如郗鑒所想,他身為主將本來就不是沖鋒陷陣之選,真要講到上陣殺敵,憑他那點武技本領,淮南軍隨便一個勇卒都能完爆他。

隨著追擊越深入,奴軍漸漸的化整為零,需要分散追擊,他如果還跟隨在軍中,因為將士們擔心他的安全,反而不利於騎兵隊伍的離合調度。所以雖然沈哲子是非常想追擊下去,如果追上石虎的話,要問一問他風聲鶴唳的感受如何,可是越往北面追去越感覺到自己成為軍隊的累贅,只能滿懷自卑的退回來。

當沈哲子歸軍之後,各路作戰部隊也都報上一份初步的戰果戰報,待見到那數額驚人的斬數目,沈哲子才驀地想起此前作戰軍令並無納俘一項。此刻戰事已定,倒也不必再一味的趕盡殺絕。就連那些死有余辜的羯胡兵卒們,僅僅一死也太便宜了他們。

戰後淮南必然要大建,無數的黑煤窯都等著這些苦力開工,與其收獲一攤爛肉,不如將他們余生最後一點價值都給壓榨出來,作為來日北伐中原的戰爭潛力基礎積累起來。

所以沈哲子先是下令各軍分駐戰區周遭各處據點,然後再開展各項納降納俘的事宜。由於此戰實在殺得太盡興,奴軍潰散的太徹底,這一項工作並非短期內能夠完成。如果不能搜刮徹底的話,其中會有相當一部分游盪於郊野,成為禍亂地方的毒瘤隱患。

在處理過一些迫在眉睫的軍務之後,沈哲子才得以前往土城與郗鑒面談。郗鑒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全面合作的態度,讓沈哲子也頗為欣喜。如果徐州軍真要擺明車馬的爭功,沈哲子當然會予以強力反擊,可一旦生這樣的情況,對於大軍接下來兵入豫南收復失地都有極為惡劣的影響,也會讓地方上那些鄉宗勢力變得蠢蠢欲動。

郗鑒既然如此配合,那么沈哲子自然也不會咄咄逼人,於是便與郗鑒約定,仍然遵從舊約,雙方以渦水為界限,彼此各往豫南和彭城等地用兵。至於郗鑒所收繳的那些奴軍丟棄的械用,沈哲子也都盡數笑納下來,渦水這一戰本來就是淮南軍作為絕對的主力,而且為了這一戰,淮南也是損耗良多,正是亟待補充。

接下來半個月時間內,淮南軍都會活動在戰區周邊以打掃戰場。過了這個期限之後,才會退回洛澗,從穎水和渦水兩個方向兵入豫南。至於此前已經北上追擊奴軍的那三千騎兵,則不在這個約定之內,他們不止要繼續保持追擊,而且徐州軍還要負責提供沿途所需要的給養和策應。雙方合兵,共同圍攻彭城。

因為從奴軍殘部中拷問出來的情報來看,石虎極有可能會向彭城逃去。沈哲子就算再大方,也不能將這個全功機會完全拱手讓予徐州軍。所以無論最終能不能夠斬殺石虎,這最後的追擊戰中都必須要保證淮南軍的存在!

對於這一點,郗鑒也並不抗拒。

雖然就算沒有淮南軍今次渦口一戰,只要奴軍退兵,接下來收復淮北徐州各鎮對徐州軍而言也是篤定之事。但問題是奴軍現在被淮南軍擊敗,渦口等要塞都在淮南軍掌握中,淮南軍占此先機,又挾此大勝,如果搶先一步大軍進入淮北徐州,各地望風以降,俱奉淮南軍旗號,這對徐州而言無疑是無比的尷尬。

現在沈哲子肯留下一線,而非獨食享盡,這對郗鑒而言無疑是一個極好的局面,更加覺得沈哲子真的不乏相忍為國的情操。要知道眼下這個局面,甚至淮南軍根本不需要真正的出兵,只需要派出幾路使者沿途宣告主權,那些幾無節操的當地鄉宗也會紛紛投降,扯著淮必南軍這個大旗作為自己的保護傘,以拒絕徐州軍的入境從而保全自己在地方上的盤踞之實。

如此一來,淮南軍就算沒有實際占據那些郡國,但戰報上無疑會好看得多。而徐州軍因為投鼠忌器,不能對這些名為友軍、實則宗賊的地方勢力予以徹底肅清,這些地方仍然會保持著極大的離心,王道不行。

沈哲子倒未必會有郗鑒所想那么高風亮節,他只是看重實際,不會為了區區一些虛譽而讓人邀借其名以為盤踞之實。

更何況彭城、沛國、蘭陵、琅琊等地,乃是江東青徐僑門的鄉土所在,這些當地殘留的鄉宗一旦名義上歸順江東,未必不會與江東的那些青徐僑門勾結而滋生禍亂。現在淮南實力所限,還不能對這些地方形成實質性的占據以徹底肅清地方,正可假於徐州軍之手完成,何樂而不為。

而且,一旦郗鑒收復了這些徐州故土,沈哲子相信那些青徐人家應是不乏蠢蠢欲動,要對原本的鄉土頻動妄念,難免會與郗鑒爆一些矛盾沖突之類。如此一來,既可以緩解一下淮南將要承受的台中壓力,另一方面必要時可以給郗鑒提供一些必要的支持援助,讓兩鎮日後合作關系更加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