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4 主少國疑(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706 字 2021-06-16

送走王導之後,沈充並沒有即刻返回內室,而是在中庭陰影處默立片刻。

此刻沈家中庭里,訪客仍是絡繹不絕,不過沈家生這樣的事情,那些訪客們也都不敢大聲喧嘩、恣意忘形,整座中庭,氣氛都頗為壓抑。

「沈司空突遭此厄,不知駙馬會否……」

有兩人旁側行過,彼此正在議論,突然一人停下腳步,指著陰影處那道身影,口中囁嚅道:「司、司空……」

「噤聲,行!」

另一人轉頭望去,旋即臉色也是大變,拉了一把那人袍袖,繼而便忙不迭低頭行避開此處。

沈充見狀,不免啞然失笑,本來准備舉步迎上,見那兩人垂趨行而去,也只是笑一笑,而後便轉身往內室行去。

他並未返回自己居室,而是行入不遠處另一座閣樓,閣樓內有幾名侍女默然侍立,當中錢鳳一人獨坐,面前書案上堆放著大量的書冊舊牘。耳邊聽到腳步聲,錢鳳抬頭望去,而後才起身拱手笑道:「明公還未入寢?」

沈充坐在另一側的席位上,看到案上堆疊那些書冊便嘆息道:「世儀你又何必如此操勞?室中弄瓦添喜,也該寬待自己幾天,雜事交由書吏分任即可。」

錢鳳聽到這話,老臉也是隱有羞赧,他早前在河北入贅鄉宗,南歸時那位夫人也不離不棄,不久前更是為他誕下一女。

他原配夫人早年便因耐不住家業跌盪而病故,養在吳中鄉里的兒子如今也已經入都,正在太學受業。雖然他的兒子乃是罪徒之後,但以沈家如今的權位,對此自然無須在意。

「王太宰已經離府?我倒是好奇,太宰目見明公此態又是怎樣反應。」

聽到錢鳳如此生硬轉換話題,沈充也是忍俊不禁,往年他與錢鳳也是脾性相近、志趣相投。不過這些年來隨著所處位置的不同,性情方面便漸漸有了差別,沈充要變得更加豁達開朗,而錢鳳則更顯孤僻。

當然這也無損於彼此情誼,沈充只是希望錢鳳能活得更加輕松一些,但見錢鳳對目下這種狀態不乏享受,懶於改變,便也就不再多說什么。

「王門後繼乏人,皇太後又將王茂弘固阻台城之外,衰勢注定,已經難成大患。」

想起方才與王導相談情景,沈充又笑了起來。最近幾年來,他是越的有感觸,身在此世,顯赫也罷,衰敗也罷,從容最是難得。

譬如沈充自己,到了他這個年紀,若再上陣鏖戰是比不上那些少壯勇力,但若在台閣中樞里,又可以稱得上是正當盛年。在這樣的年紀被人架空虛置,對許多人而言都是難以接受的待遇,而沈充對此卻能做到不以為意。

而且,台輔們煞費苦心將他架空之後又如何?轉眼他的兒子便在江北再創殊功,將家聲家勢帶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時人看衰王家,也不僅僅只是由於王氏當下的失勢,而是在眼見的未來中,根本看不到王氏重新崛起的希望。

錢鳳聞言後便說道:「言雖如此,但太宰仍在一日,仍是不能過分小覷其家。其實今次明公本無必要面見太宰……」

沈充稍有沉默,臉色也變得稍顯凝重。他之所以出面接待王導,原因也是極多,誇贊兒子稍存示威之意。除此之外,也是想以此逼迫自己下定決心。

沈充今次撞傷,老實說也是不乏試探之意,若台輔諸公果然不能相忍,他是不排除將兒子召回打定主意將僑門台輔俱都踢走,把持江東軍政的可能。但如果真的這么做的話,他們或能成功奪權乃至於自立於江東,但也必會飽受攻訐,未來再想過江經營則會變得更加艱難。

沈充不願因自己一點執念而將兒子約束在江東一地,尤其沈哲子更通過河北大捷彰顯出其人不可限量的前程。

回鎮江東是穩妥,最起碼在他們父子兩代生涯中,沈氏在江東的權位將會無可動搖。而繼續鏖戰中原則不乏豪賭的成分,成或可能達到吳人史上最高成就,入主中國;若是敗了的話,甚至就連江東的基業都有可能被傾覆。

這樣一個選擇,哪怕沈充做來都覺艱難,他是擔心自己或會一時求穩之心作祟,連累辜負了兒子的宏願和才情,索性直接出面接待王導,明示自己乃是裝傷,也算是對自己的一點制約和督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