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0 自棄九霄(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787 字 2021-06-16

比如諸葛是庾彬的妻兄,淮南王則是他表弟,何放又是他姑父何充的嗣子,更不必說庾希這個堂弟。細論起來,多多少少都沾親帶故。

也正因為這一點,廳中眾人包括淮南王在內雖然都不忿於都督府態度,但一時間也都不好直接難。

彼此一番寒暄之後,最後還是劉胤這個長者主動挑起話題來:「因知近來梁公府下事務雜多,不敢惡客叨擾,此前請堂下刁遠敬告梁公,道安既然從壽春而來,不知可曾帶來梁公意願?」

聽到劉胤主動言及於此,庾彬再次避席而起,面對淮南王施禮道:「既然長史言及於此,今日我也直趨庭下,正是要向殿下俯請罪。王師今年大用於北,相信諸位也都盡知,大都督久勞邊事,如今狀況也只能言是初定,尚有諸多隱患未除,府中上下俱都不敢懈怠,唯恐職內疏忽累事,則百死難贖此過……」

聽到庾彬言辭謙卑真摯,淮南王一時間也有些不能淡定。他雖然頗負時譽,但終究也只是一個半大少年而已,這種場面上的應對終究欠於歷練,一時間反倒不知該要如何作答。

諸葛則開口接過話來:「道安此言,確是實情正理,倒也不必因此告罪。既然身受王命,自然國務為重。若因我等貿然來訪而害於邊事,那我等也是其罪大矣。因是不敢再執意向北,且先隨同大王巡訪封邑,待到府下諸事悉定,屆時再入鎮相見未遲。」

庾彬苦笑道:「這正是我負疚來拜大王原因所在,今年北面用事酷烈,物耗用損也是驚人。無論府下將士,亦或郊野庶夫,俱都誠心王事,不敢私用害公,因是郡縣之間,諸用告急。儀駕若能循於干途,尚能沿路支應奉用,但若偏於郊野,則實在調度不便……」

「什么……」

「安敢如此!」

聽到庾彬這么說,廳中眾人俱都幡然色變,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或是完全沒有意識到沈維周態度居然敢強硬至斯!

庾彬垂苦笑,無論眾人言辭如何憤慨激烈,全都不作回應。

淮南王這會兒也難再作雅靜,稚氣未脫的臉龐隱隱泛紅,囁嚅片刻後才凝聲道:「表兄這番話,可是姊、可是梁公意思?」

「府下實情如此。」

庾彬恭聲答道。

「這、這……請諸公稍作退避,我有二三私語,需要告於表兄。」

淮南王臉上滿是糾結,雖然竭力想要保持平靜,但語調已經隱有顫抖,可見心情之激烈。

眾人這會兒還沒從庾彬的強硬表態中恢復過來,包括劉胤這個老臣在內臉上都有幾分懵,此時聽到淮南王這么說,各自遲疑片刻,而後才次第退出房中。

待到眾人都離開後,淮南王才從席中立起,一直行到庾彬面前,那酷肖皇太後的眉眼之間充滿糾結,過了好一會兒才澀聲道:「表兄可否道我,究竟為何事至於此?我知姊夫向來疏遠於我,但也一直恭謹待之,未敢失禮。究竟、究竟這是為何?何以厭惡至斯……我也是阿姊的嫡親阿弟啊!」

庾彬也沒想到淮南王會有如此反應,看到少年眼眶中充滿著委屈,一時間也有幾分心軟同情,稍作沉默之後才嘆息道:「殿下還是誤會了維周,既然心存此疑,我倒也想問一問殿下,何以執意定要過江入鎮?王師今年北上,破敵以十萬數計,復疆則千里之闊,難道殿下以為這赫赫戰功都是垂盛談便能拾得?」

「殿下過江沿途應也有見,自梁郡至淮南,肥田綿延,雞犬相聞,道途上人流旺盛,郊野中生民安居。但殿下可知就在幾年前,大江以北盡為廢墟?狐鼠無處安生,強梁縱橫山野,滿目瘡痍,使人生悲!」

「我向殿下道此,非有表功之念,只是希望殿下明白,我等江北任事之眾,絕非袖手而坐,無所事事!維周摯愛公主,室中向無二顧,但為王事所驅,添丁之喜都不敢於庭下久待。甫一歸鎮,便需晝夜憂勞,邀見各方時流,苦求二三物助輸於中原,唯恐河洛乏用,生民再起波瀾,致使所進無功。」

「大任加身,旋踵之際便需手批千言,不敢言之推案吐哺,但飲食常有失調。若非如此勤勉,大功安能拾得?我不敢言指殿下此行輕率,但若只因俗禮之疏,便為此誅心之論,人情何以堪?忠義何以存?如此勞苦之士,尚不如庭下弄閑者知心,我不知何人教此悖世之論!」

「我、我不是……表兄你也誤會我了,無論此前還是當下,我其實都有幫助姊夫、稍作分勞之想,只是、只可惜……」

聽到庾彬如此慷慨陳詞,淮南王一時間也是窘迫無比,期期艾艾道。

「殿下能有此想,那是社稷之幸。但既然身處此境,也不能完全以私念度人,近畔左右,未必同於此情。譬如今次殿下北進,雖以私賀為名,但同行之眾,頻以彰威之由而擾於王事,這難道也是殿下初衷之意?人假此號而謀私圖,殿下能否細眼相辨?」

庾彬又凝聲說道:「殿下宗中貴胄之軀,譬如皎白明月,松柏縱然挺拔,無奪清輝。反是林中高低雜木,尤恨巨木遮光。殿下若是不能自正身位,棄於九霄之高,就於叢林微弱,則即便皎皎之光,也要受俗塵枝蔓遮蔽,泯然此間,不復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