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9 舊情不復(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648 字 2021-06-16

如今的陳郡謝氏已經是整體依於沈家,叔父謝裒吳興任滿後歸台擔任九卿之位,另一名叔父謝廣則是沈司空門下屬官,堂弟謝奕、謝萬更是已經投入淮南軍中,尤其謝奕更是家族武功代表。

政治紛爭錯綜復雜,就算謝尚肯投回台城,台輔們也不可能因他一人緣故而放過整個謝家。更何況,謝尚久在淮南,較之江東眾人更加清楚如今大都督的權位底蘊,台輔們奢望不動刀兵的對大都督施加鉗制,根本就是妄想。而若真動刀兵的話,那更是以短擊長,落敗無疑!

而且,身在淮南任事,所見廣闊前景,絕非江東一隅困局能比。大凡在淮南任事者,又怎么可能放棄生機勃勃的淮南而就於死氣沉沉的江東!

不知不覺間,斗余清酒都被飲光,就連謝尚都隱有醉態。而袁耽則更是醉態濃郁,仍要使人送酒來。

謝尚連忙擺手阻止道:「彥道尚在病中,飲食都要節制,縱有雅量,不可放縱啊。」

袁耽聽到這話,頓時顯出幾分錯愕,望了謝尚一眼,繼而才笑道:「若非親耳所聞,我真不敢相信謝仁祖竟說出這樣的話。」

聽到袁耽這么說,謝尚一時間也是啞然失笑,目露追憶之色,片刻後才嘆息道:「往年不識憂苦,不見危難,常以浮浪為美。如今身系於任,不敢因私害公。我也小勸彥道一句,一時之樂或可忘憂暢懷,然世道之困絕非縱情能緩。才高不敢恣意,位卑不避憂勞,則諸事莫能困擾。」

袁耽這會兒醉意已經涌上頭來,聽到這話只是擺手言道惡聲可厭,同時也是不乏惆悵道:「故人已行遠,舊情難再復。今日重逢,惟求一醉,止於一醉。舊好經年,仁祖能否予我一醉?」

講到這里,袁耽已是頹態盡顯,而謝尚見狀,也是不忍拒絕,便吩咐人送上淮南果釀。這果釀幾蒸之後,酒香濃郁,即便是喝醉了,對身體壞處也會小一些。

新酒送來,袁耽狂態盡顯,杯滿即飲,就連眼神都變得迷離起來,偶或笑唱幾句俚曲歌謠,一時間仿佛回到了無憂無慮、縱情盡意的少年時期。

謝尚本是放達之人,難免也受袁耽影響,在席上拍案應和,興之所至,取來樂器與袁耽合鳴一曲。

然而再怎么縱情,總有盡時。如此豪飲,袁耽很快便徹底醉得不省人事,酒水也多潑灑在身上,而後直接推案席地入眠。

謝尚這會兒尚保持著幾分清醒,讓人端來提神的涼水並解酒的梅子湯,又見袁耽已是醉得不省人事,自然也不能即刻離開,於是便讓人回都督府告假,同時取回一些不甚機密的籍冊函文,便留在這宅院中一邊陪著宿醉的袁耽,一邊伏案處理公務。

夜半時分,謝尚正在伏案疾書,卻聽到身後異響,轉頭望去,只見袁耽已經扶榻而起,兩眼正直勾勾望著他,已有清淚垂下臉頰。

謝尚見狀便推案而起,行過去笑道:「彥道醒了?可是腹飢口干?我這便讓人……」

「我有一惑,長久難解,仁祖可否道我?沈維周究竟何等樣人,竟能令仁祖如此雅士都能受其驅用,作案牘繁勞?」

宿醉之後,袁耽頭腦仍是昏沉,言語也少約束:「鄉情、舊誼、親眷,俱都因此間而疏遠,仁祖捫心自問,這豈是盛德賢者所為?」

謝尚聞言後,一時間也是默然無語,又過了片刻後才嘆聲道:「大都督其人,深若淵海,越近於其身,則越感於自身淺薄。淮南數年所積事功,人所知者不過一二,身於此境,人皆爭進,稍有懈怠則追之莫及,使人無有閑坐之情。曳尾塗中或是自得其樂,但我身於此世,感於悲喜,實在難再作楚龜自比。」

袁耽聽到謝尚的回答,也是默然良久,而後便吩咐自己的隨員准備車駕。一直到了登車離開的時候,他才又望向謝尚道:「我家中也有幾個幼進,不知此處可否托善?」

「百川競流,若不自反,彥道可曾見滄海拒納?」

聽見謝尚這回答,袁耽又笑起來,倚住車駕揮手作別。謝尚立於濃夜中目送其人漸行漸遠,夜風嗚咽,隱約送來袁耽稍顯蒼涼的歌調聲:「……離魂長憂歡樂寡,辛苦風霜訴悲戚。華漸生身將懶,鞠向月暉問歸期……」

但恐羈死為鬼客,使我妻子長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