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寧得賢良(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696 字 2021-06-16

聽到庾冰這么說,庾翼便又沉默下來。他之所以這么想,一來是因為的確素來便有戍邊壯志,二來也是因為淮南此行眼見沈維周威令至斯而大受觸動,繼而便對自己產生了深深的自疑。

但庾冰說的也不錯,如今在武事方面,沈哲子早已經壯大成一座繞不過的高山,尤其今年中原大捷、收復河洛,直接將勢大一時的羯趙打成半殘。時流若想獵功,選自然是沈氏所鎮的淮南。

而荊州那里,二兄庾懌也的確只是勉力維持,各方派系互有爭執,庾翼若是去了,也未必就能即刻得到重用,說不定轉頭又要投入長達數年的糾纏。

如果這么算起來,他留鎮歷陽,反而還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最起碼凡事還能自作主張,不為人後。

「其實你也不必因此頹志,而且今次一行無功也未必就是壞事。經此之後,貉子狂悖姿態已經畢露無遺,眼下不過勢氣正盛,台輔諸位即便憤懣,也只能暫作相忍。但是兵無長勝,他也絕無可能常持此態,一旦用事挫敗,則必受時議攻訐。屆時還怕沒有機會?」

庾冰又微笑著安慰說道,希望庾翼也能暫作隱忍。

說話間,車駕已經抵達了台城,早有各府掾屬在這里等候,待到兩人落車,便紛紛上前施禮恭迎。

這些迎來送往的禮節,原本庾翼並不太在意。可是這一次看到眾人那想問而又不敢問的糾結神情,他卻忍不住的想,這些人如此恭敬,究竟是因為他自己本身,還是因為他此行所帶著的任務?

一年到了末尾,台省事務本就繁忙,尤其今年江北又有如此壯功,所以整個台城內都少見輕松氣氛。近日更因為商定大功犒賞的問題,台輔諸公們時常聚會議事,眼下也正聚集在太極殿東堂附近一個殿堂里,倒是省了庾翼往各個公府分別通知的麻煩。

庾氏兄弟進入殿堂後,先拜見高坐堂上的皇帝,而後又逐次與席上諸公見禮。

這會兒議事也直接停了下來,接著中書令褚翜便開口詢問道:「庾侯此行,可是已經查實江北合肥糾紛內情?」

庾翼上前一步,從袖囊中掏出沈哲子的奏書並王愆期自陳奉上,回答道:「臣本無刑裁之能,今次受命勉強前往走訪,略有所得,恭請陛下並諸公量裁。」

皇帝在席中本是一副無精打采狀,眼下終於有點意外情況生,頓時產生了興趣,待到內侍上前奉上兩方奏書,先掀開沈哲子的奏書看了一看,旋即便望著沈充笑語道:「司空,我這姊、咳,梁公諸多都秀出於眾,唯此筆力實在璧上留瑕啊!」

沈充聞言後,老臉也是一紅,而後便拱手道:「臣慚愧,門戶未有書家善教,不能為國重養全才。」

「話也不能這么說,尺牘之內雖然自成天地,但梁公本有經世之才,反倒無需再迷於墨法天地。朕所見諸公多勞累,於社稷論,還是寧得賢良。」

皇帝聞言後便又笑起來,他親政也有大半年,如今在群臣面前倒也不太拘束。說了這一句後,便不乏沾沾自喜欣賞沈哲子那雖然工整、但卻匠氣滿滿的筆跡,這算是他為數不多能夠嘲笑自家姊夫的方面。

不過很快,他還是將注意力轉到奏書內容上,看到一半之後,那肥臉上的笑容已是盪然無存,繼而浮起濃濃怒色,拍案喝道:「王師勇行中原,就連朕都日夜禱告乞求蒼天佑此壯行,不易後路竟有如此賊心逆膽之奸徒,絲毫不以國恩王事為念!那王愆期目下身在何方?朕倒要問一問他,如此敗壞弄事,究竟是何心腸!」

聽到皇帝如此忿聲,眾人臉色俱都變得古怪起來。他們哪怕不看,也多少能夠猜到奏書內容,無非互相攻訐而已,又能有什么溢美之詞。

眾人還未及聲,庾翼已經不能淡定,皇帝僅僅只是看了沈哲子的奏書,便將莫大罪名扣在王愆期頭上,這喜惡偏袒實在太明顯。

而王愆期眼下已是他的門生,其部曲也是他的財產,他自然要上心,因此連忙上前一步說道:「片言折獄,聖道法傳,今人多有不及。臣受命謹慎一行,采於兩方言論,但也不敢置於一詞。王愆期目下已入有司待議,其罪證量裁幾何,仍須長論,定論之前,還宜遠作觀望。」

殿中眾人沒有一個庸類,聽到庾翼言中對王愆期不乏保全,臉色多有微變。沈充於席上環視一周,繼而將視線落在庾翼身上,眸子里已經隱有冷芒露出。

皇帝在聽到庾翼的話之後,臉上也是閃過一絲不自然,這小舅是在公然質疑他的判斷力啊,說他沒有片言折獄的才能。但人家仲由有這種才能,因為是孔子的學生,誰讓自己沒有那種聖賢老師!

皇帝一時間難免有些下不來台,不免更加羨慕自家姊夫那種迎面懟回去的捷才,不過他倒也不便在眾人面前擠兌自家小舅,將兩方奏書草草翻閱一下,而後便推案說道:「王事大昌於中原,宇內歡慶,還是宜早定論犒饗事宜壯養士力。此等衰聲惡事,且由廷尉細裁,留後再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