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0 琅琊故人(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572 字 2021-06-16

況且就算不談王氏早年鄉土中的名望,單單南渡之後憑著自身權勢生生在丹陽郡里劃出實地僑置郡縣,給一眾鄉人以棲息地,王氏在鄉里所享受的盛譽便沒有門戶能出其右,就算正當勢的琅琊諸葛氏也不行。

而且隨著王太傅卧養鄉里,加上許多王氏子弟都歸鄉養學,所以琅琊王氏的鄉聲反而有所進益。郗鑒行入鄉里,哪怕道左尋常役卒都知郡中有此高望賢門並熱心指引方向。

王氏鄉里家宅較之烏衣巷的宅邸還要宏大數倍有余,這就是鄉資不失的門第所具有的優勢。在這一點上王氏做得非常好,凡江東中興以來歷任掌權門戶,除了吳興沈氏這一個特例之外,其余人家都不具備這種優勢。

郗鑒到來時,王導已經遠出家門里許相迎,兩個白蒼蒼的老人在野途相遇,彼此眼中映出對方那蒼老的模樣,一時間心中都是雜絮叢生,根本無從壓制。

「太傅,久違了!」

郗鑒在兒子的攙扶下了車,顫顫巍巍抬手向王導深揖,講出這話的時候,渾濁的眼眶都隱隱有些潮濕。

凡經歷過南渡中興的晉臣,面對王導都有一種天然的恭敬。郗鑒雖然晚渡數年,沒有直接經歷中興建制的風波,但早年與王導也是往從甚密。

甚至可以說,王導對江表晉祚而言,不僅僅只是一個臣子那么簡單,更是一個象征的符號。

正因為有這樣一位雅量從容的掌舵人,江表這個小朝廷才能屢經風雨卻總能化險為夷而不坍塌。而隨著王導的隱退,時局其實已經生了根本的斷層,風氣大有改變,各方都有私欲所圖,那種相忍為國的情懷已是盪然無存。

而對郗鑒來說,則又更多一層感觸。早在蘇峻之亂結束時,他困於當時的現實問題而選擇聯姻庾氏、結好沈氏,與王導漸行漸遠,從此之後整個時局走向與他個人的仕途都生了根本上的偏轉。

如今看到與自己一般老邁,甚至站都站不穩而需要家人攙扶的王導,郗鑒心內傷感之余也忍不住心生遐想,若是當年他沒有做出改變,而是一直與王太傅內外呼應、通力合作,那么時局的變化又會與眼前有何異同。

「不意尚能生見郗公,此番良友重逢,可謂近年難得的大喜啊!」

王導上前一步,抬手握住郗鑒的手腕,臉上除了重逢的喜悅之外,也充滿了復雜的意味。他心內的感觸,較之郗鑒只多不少,甚至想要不乏怨氣的問上一句:當下時勢局面,可是你當年作出取舍想要的結果?

可是現在他卻什么都講不出,嘴角微微翕動著,認真將郗鑒上下打量一番,繼而便笑起來:「近來常作閉門自傷,總覺逝者迫我太甚,如今眼見郗公如此,才知我這老朽並非孤客。我們都老了……」

聽到王導這番感慨,郗鑒心弦又是一顫,一直到了這一刻,聽到王導這一聲長嘆,他才總算接受了一個事實,屬於他們的時代,的確已經過去了。

王導盛情將郗鑒請上了行輦,然後便吩咐家人往家里行去,沿途他興致盎然向郗鑒介紹著鄉里諸多風物,尤其在行過一條溪流時,指著溪上架設的水碓不乏賣弄道:「吳人多誇貉兒擅器,巧作連碓使民大收其利。其實這連碓本是於中國,近年我閑來無事,召集鄉眾擅器匠人復制出來,較之吳中所立還要得用許多啊……」

郗鑒聽到這話,有心想告訴王導貉兒在淮南所設連碓已非舊態,不獨能夠加工谷米,連礦石都能碾壓粉碎。但看王導一副欣欣然賣弄姿態,涌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有時候無知也是一種福分,最起碼可以不必像自己,想到那個小貉子便是滿腹的挫敗感。

返回王家之後,王導又召集家里一眾子弟出來拜見郗鑒,而後便是盛情的款待。席中王導極力不談時事,但偶爾一句話還是暴露出了他的心境最起碼不像表現出來的這么淡泊:「同是淡出時局,我倒羨慕郗公,雖然脫於事外,但能繼用得人。」

郗鑒聽到這話,也是哭笑不得,既然羨慕自己繼用得人,那不就是說王導自己所托非人?換言之其人心目中其實對於在位的台輔們所作所為,其實都是不大滿意,看不上眼的。

這一日,賓主也算盡興,只是臨近宴席末尾,王導終究還是忍不住,望著郗鑒不乏好奇道:「我聽說,今次徐州交接,當中似乎有些波折生出?不知沈維周是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