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4 金錢道理(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600 字 2021-06-16

沈充對此倒也不置可否,只是喚來家人低聲吩咐幾句,而後家人便匆匆行出,過不多久便捧著一個不大的錦盒行入進來,將之擺在郗愔的案頭。

郗郎好學之心,我也深有所感,拜師與否暫且不提,既然相好後進登門,總要略置薄禮。

沈充指著那個錦盒,示意郗愔打開來看。

沒有父親在身邊注視,郗愔倒也少了一些拘束,聞言後便將錦盒掀開,待看清楚里面擺著的物事,臉色便陡然一變。這錦盒內擺放的倒不是什么奇玩珍器,而是淮南鼎倉所發售的鼎券,面額一萬錢,整整齊齊碼放起來填滿了整個盒子,足足有幾十上百張之多

時下幣制混亂,雖然淮南新錢在市場上信譽極高,但是在流通方面卻有諸多限制,因此並未成為市場上的主流。而鼎券因為有鼎倉的強大信譽保障,在江東便可以直接作為貨幣來使用。換言之,郗愔案頭上這個錦盒里便裝著足足一百萬錢

一百萬錢價值多少入冬之後,建康米價上漲,上等的粳米不過斗米三十錢,谷黍等雜糧甚至不足十錢一斗。而隨著都邑繁華,建康城里各種地產價格也都高漲,但哪怕是地段最好的幾個坊區,百萬錢也足夠購置一所足夠十口之家居住且不顯逼仄的院舍,甚至還有盈余。

郗愔不是沒有見過錢,他的年紀比梁公還要大了一歲,也早已經成家,接手一部分家業的打理。像此前沈家所饋贈的諸多產業,都是他和堂兄表兄們經手確認,億萬家財不在話下。

可就算是這樣,他也被沈司空的大手筆給震驚住了。要知道產業和浮財終究還是有區別,百萬錢被隨手作為薄禮相贈,這絕對是超出了郗愔想象的豪爽。

因此他眼望著那些擺在錦盒里的鼎券,一時間怔怔出神,片刻後才陡然醒覺,又覺幾分羞赧,而後便忙不迭擺手道:如此重禮,實在不敢輕受還還請司空不要

錢財於我,微塵而已,厚積不喜,散盡不傷。

沈充笑著抬手打斷郗愔的話語,繼而又說道:昨日我與令尊小論,言是教育子弟不必長作犬馬鞭策,但這並不是說要放任自流。財貨積蓄,大凡稍有立身之能,不愁不厚。但此物也最能蠱惑人心,使人逐之樂而忘命。尋常稍失把持,難免做出衰德悖義的舉動,未得其惠,先受其害。

令尊自是仁德表率,這方面就連我也要景仰效從,也不便以師長姿態予你教訓。但既然言及於此,也總要小作言傳才能不薄友誼。經義至理,各有體會,雖皓首老朽,不敢狂言盡知。以此懵懂之學,如何能教人明辨於是非所以凡有後進請教,我向來不以腐說勸人,不過是將自己立世一點淺得稍作分享。

沈充雖然言中還在表示不做郗愔的老師,但眼下儼然已是一副師長姿態:再說回財利一樁,時人不乏庸眾多言財貨可厭,摧人心志,只言其害,不言其惠。若言財貨利害,覽及江東,誰人能夠比我盡識那些傖卒厭聲,不過是夏蟲語冰,井蛙語海,未見其深,又怎么能盡言利弊

郗愔聽到這里,已經是忍不住連連點頭,人要評論什么事物好壞,肯定要擅長精通於此,講出的話才能令人信服。尋常人家無余谷,就學人討論財富的好壞,這跟目不識丁者卻要通講經言大義有什么區別而在這方面,毫無疑問沈充是有著絕對發言權的。

見人溺水,便教人絕跡江河;見人歿殺,便教人棄於兵戈;見人噎死,便教人絕於谷食。這不是什么德音,不過只是腐儒狂徒違背道理的厭聲罷了。凡人世萬物,缺則窮困,盈則泛濫,取於適中,才能得於物利。物理如此,財之為物,同樣如此。

沈充又笑吟吟說道。

若能早聞司空賢訓,我不至於久負韶年,一事無成啊

聽到這一番從來沒有聽過的道理,郗愔已是忍不住感慨說道。這才是真正正確的財富觀,不像他的父親只知道一味勸誡他重於德行輕於財利。

人若無財,便不能立身從容,孔門賢者七十二,樂貧者唯顏回而已。只談德行而不言財利,難道天下人都要如顏回一樣賢德豁達

眼見郗愔一臉崇拜的望著自己,沈充便又笑起來:財非奸邪,一如萬物,唯有善用,才能得利。此世多有為富不仁者,此非富者不仁,而是世道積弊所致,一味諱言,人不識其物性,驟然巨貨加身,譬如飛鳥投水,自是有害無益。郗郎你求教於我,我也沒有別的可教你,只教你如何得於財利而避於財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