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2 大義在吳(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722 字 2021-06-16

沈充對這個問題卻避而不談,只是嘆息道:「跟物貨抽利相比,我更心痛鄉眾性命。在座鄉人,大半都是我家招引北上,生死禍福,我都不能視而不見。究竟何人作惡,眼下尚未查實,隱患仍存,所以我的意思是這段時間里鄉人宜暫安於此,若不得不離都歸鄉,請一定要來我家稍作通告,我家也稍具壯力沿途護送,務要確保鄉眾平安歸鄉。」

「當然,台內稍後也會分遣宿衛出都靖平周邊,掃除禍患。但我吳鄉父老安危如何,也都不可全寄人手,所以我也請在座鄉賢稍作支應,若是當下有盈出壯力,暫與我家眾編成部伍,一者護我鄉眾性命,一者全我鄉眾置此家業,還有就是大索郊野,窮查奸徒,絕不容許我無辜鄉眾白白受害,血債必以血償!」

在座鄉眾們聽到這話,一時間也是心潮涌動,一個個痛聲疾呼一定要追查到底,嚴懲凶手!而且在言談之間,已經充滿了對台城的不信任。

「我等吳中鄉民,多有子弟北上,追從大都督為晉祚討奸伐惡,收復失土,兒郎血淚,拋灑異國,但為社稷復興計,父老縱有撕心裂肺之痛,不敢一二怨聲!兒郎以血肉築牆,將強敵橫阻於外,結果在這江東鄉土,卻有強梁橫行,暴虐無辜鄉眾,若無司空壯義聲為庇,父老滿腔血淚甚至不知該向何處傾訴!此等剜割之痛,情不能忍!台城只作些許事後追補,豈能安慰眾情!」

「台輔不能勝任,該請大都督揮師過江,痛鞭時弊,整頓鄉土,將凶橫惡賊窮逐殺盡,讓世道知我吳人不可輕侮!」

聽到廳內鄉眾們激動的叫囂聲,沈充心內也是喜憂參半,喜在鄉眾們不再是一盤散沙,群情可用,憂在哪怕是就在他自己看來,眼下也不是兒子過江的最好時機,鄉情太過激涌,若是作得不合時宜,將會極大的打亂布置。

他自席上緩緩站起,抬手壓住眾聲,而後長嘆道:「中朝以降,我等吳人多被目作亡國劫余,頻受貶譏,不得世道雅重。及至晉世中衰,王業南來,我等吳眾分於鄉土、輸於鄉資匡扶社稷復建江表,自此可作狂言,無有我、則無有國!我家忝受鄉流推舉,起為社稷助用,內做匡正,外為討伐,不以任勞為苦,唯以壯我吳聲氣概為美!」

「如今兒郎征討於北,使我吳聲不再以大江為限,廣播諸夏,遠及諸荒。胎生教養,成人不易,誰家兒郎是俯拾,豈忍逐之遠鄉死!父老白頭難相見,妻兒長望北面號。然則大義傾頹、落於塵埃,非我吳眾肩扛臂舉,放眼宇內,誰能負之?」

「人皆有此一命,不以輕重分別。吳中壯聲沖出江表、播威華夏,古來罕有,傾世盛名及於眼前,唾手可得。若因區區鄉土小厄強召子弟歸鄉,擱置大義、趨於利爭,古來鄉賢不能饒我!我不敢以賢烈自居,但為鄉聲合於大義,一命又有何惜!只要我一息尚存,絕不容許鄉眾再受奸流絲毫迫害,言誓於此,絕無相悖!」

沈充這一番話擲地有聲,聽在鄉眾們耳中更覺振聾聵。他們之所以鼓噪希望大都督能夠歸來主持局面,其實主要也是因為對於目下緊張的局勢實在欠缺了安全感,可是在沈充一番慷慨陳詞後,也都不好再強執於此。

而且沈充的這一番話,也的確是將他們心中的榮譽感給激出來,如果沒有吳人鼎力相助,那些晉祚余孽存活尚且不易,更不要談什么中興。

尤其在對外戰事上面,更是沈大都督率領江東子弟一刀一箭拼殺出來,江東父老一船一船的物貨堆積起來。此前或許還是更多專注於當中的利益得舍,但在沈充的一番分析下更覺得眼下的江北局面,那是屬於他們吳人的事業,實在不可輕棄。

當然這也是因為今日沈充的強勢表現,在大多數鄉人尚懵懂之際,沈充便悍然威踏朝闋,爭取到一個雖然跟他們理想仍有差距但也還能勉強接受的結果。

所以在沈充強勢表態之後,眾人也都漸漸歸於安穩,轉而開始討論集結自保同時保護鄉人返鄉的具體事宜。

這一番討論,從深夜一直到了清晨,眾人才各自散去將此前所討論的計劃進行落實。這時候,沈恪才不乏憂慮道:「阿兄,難道真不讓維周回來?這一番動盪之後,咱們在近畿所控可將大受削弱啊。」

「若只圖威霸鄉土,自然隨時都可以回來。但若還想保全江北局面,仍是大義稍欠。」

沈充嘆息一聲,眨了眨布滿血絲的雙眼:「眼下已經奮進如此,若再只求自縮於江東,怎么甘心!大義所圖,豈能奢求全無凶險。縱使殺機已起,也只能冷面迎之。眼下我是不能輕動,一則台中不允,二則穩定鄉情,你盡快安排家人分批離都。有人已經按捺不住,想要以險搏大,眼下我與台內反而需要呼應維穩,但此態也很難維持太久。」

「那以阿兄看來,都下平穩尚能維持多久?」

沈恪又皺眉問道。

沈充看了旁邊的錢鳳一眼,錢鳳也是微微頷,繼而低聲道:「春耕之前。」

聽到錢鳳如此篤定准確的回答,沈恪不免愣了一愣,不明白為何確定這樣一個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