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4 悲慟傷形(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606 字 2021-06-16

眼見公主如此,沈哲子頓時皺起了眉頭,他兩手按在公主瘦削雙肩將之身軀扳正,平視公主淚眼凝聲道:「娘子自毀至此,莫非你也是怨我未能疾馳歸援,致使母後不救?因是厭極家室,要將我並小兒俱都拋於此世?」

興男公主聽到這話,神態更加悲憷,掩面啜泣道:「我知我不對……為人妻、為人母,哪能這樣自傷自毀……可、可是我一想到母後悲境、她又不是什么女中秀才,這些年維持下來太不容易……這幾年我又厭她警視我夫門,厭到常年不願近她、兩個幼弟都是拙才、她大概到死之際身畔都無一人能作心聲吐露……」

沈哲子聽到這里,原本心內因公主不自愛而生起的怒氣又盪然無存,說實話對於皇太後之死,他心內的確不乏愧疚。雖然就算他當時願意出兵去救也不一定能將之救出,或還會令局勢更加動盪,但其實在事之前,他是有很多手段可以避免這一系列的動盪生。

眼下他也只是在安慰自己,大勢不可循就私情,且皇太後一步步行至如今,其實多半都是咎由自取的結果。但早些年沈哲子若是願意多與皇太後勤做溝通,皇太後不至於淪落到全受江東各方擺布的結果。

不過沈哲子雖然有愧疚,但卻並不覺得虧欠皇太後多少,哪怕時勢倒退重新再來一遍,他不可能放棄江北這萬眾訴求、放棄北伐大業,將自己所有功業行止都置於皇太後婦人度內結其歡心。

可是對於興男公主這個自家娘子,沈哲子是真的硬不下心腸全作利弊權衡。即便拋開一些兒女情長的糾纏,當皇太後開始明顯流露出對江北勢力的提防後,公主是態度堅定的站在自己這一側,這足以讓沈哲子感念良多。

大概也正因為此,公主在得聞皇太後死訊之後也是加倍的內疚,情不能自止。

他將興男公主橫抱起來,輕撫著娘子悲痛顫栗的身軀,嘴唇輕貼在她鬢上:「娘子不要悲我厲聲,我除心痛你這自毀模樣,更是羞憤自身無能。時至今日,外界南北都誇我絕世良才,然而我曾許大願要讓娘子一生悲苦無擾竟不能得。我也知噩耗傳來,你是怎樣撕心之痛,可恨當時竟無閑身疾歸伴隨……」

公主聽到這話,更加用力死死的保住了沈哲子,又因努力壓抑悲情而令得身體都抽搐起來。

「父母賜我骨血,驟作別離,悲痛欲死,這都是人之常情。但逝者終究不可復追,娘子你自己都有血脈化人,即便不再深戀我這同榻厭物,難道膝上小兒孺慕也能全作割舍?親親愛慕,我父子全因你一人才能得於完全美滿,我是絕不准你加我父子剜心之痛!」

沈哲子講到這里,更作大臂舒張,將公主深攬在懷內,又柔聲說道:「哭吧,再多悲情全都泄我懷內。待到錯過此時,你總需收留些許淚水待我,命有修短參差,人力也未及,我更不能篤言能全伴你始終……」

「不、別說了……我又需留什么淚水給你,沒有了你、這世上便也沒了我……」

興男公主抬起手來捂住了沈哲子的嘴,及後又是淚如滂沱,不過這哭聲已經轉為一種暢快的宣泄,已經少了此前那種悠長不絕的凄怨。

沈哲子便也不再說話,就這么靠在車廂里環抱著公主,待到那哭聲漸弱、公主漸漸入眠,他才拉開車壁吩咐一聲起行。

馬車再次上路,車內顛簸極為明顯,沈哲子又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更感受到皇太後之死給自家娘子帶來的傷痛之大。這車廂只得四壁,內中全無蒲團之類減震設施,大凡有什么顛簸俱都不能免除。

沈哲子心中一動,掀開公主衣裙,待到撩起內裳一看,才現這娘子兩膝都已經顛簸撞擊得淤青嚴重。想到這娘子向來養尊處優,但卻一路行來深跪啜泣,以此自殘來消解心中的悲傷與愧疚,沈哲子心頭也是微酸,更慶幸自己西進迎接的決定。

行進途中,沈哲子衣襟驀地一緊,垂手看去,只見公主又睜開了眼直直望著自己,因為整張臉龐都瘦了下來,眸子顯得更大。沈哲子見狀便垂吹開她額間散亂絲,又低語道:「睡罷,睡罷……」

大概也只是睡夢中的癔症,興男公主定定望了沈哲子片刻,而後又緩緩閉上了眼,身軀又緊緊偎入沈哲子懷內。就這么又過了一會兒,她口鼻之間隱有微喘夢囈傳出:「不要、夫郎請別害我阿弟……他、他真是不行的……」

沈哲子聽到這夢囈,身軀不免僵了一僵,而後才低下頭湊在娘子耳邊低語道:「不會的,不會的,放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