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4 鷹爪虐台(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727 字 2021-06-16

沈哲子仍是甲胄在身,只是入苑之際解下隨身佩劍,待到入苑之後,看到端坐在御床上的皇帝,心內也是生出幾分感慨。

今次歸都,他明顯感覺到皇帝那種對他既存疏遠又夾雜著依賴的情愫,老實說他也並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眼下微妙過甚的君臣關系,所以盡管歸來已經有一段時間,君臣兩人其實都在刻意回避這種單獨會面的情況。

「臣奉詔入理台事,但卻無能鎮撫群情,因是累陛下為群聲所擾,實在慚愧。」

入殿之後,沈哲子便拱手下拜。

「姊……沈卿請起。」

皇帝仍是一身喪居素服,先抬手讓內侍請沈哲子入座,又實在不知該從何處說起,便又低下了頭,沉默半晌後才自嘲笑道:「跟此前幾場動盪相比,這些許騷聲擾亂又算得了什么。沈卿自具匡定之能,入台以來,諸事井然布劃,使朕能得安然喪處,略盡薄孝之哀,朕其實該要多謝你。」

沈哲子端坐殿側,眼見皇帝一副不乏壓抑糾結的神情,略作沉吟後,便又施禮道:「即便不論君臣相和、陛下厚用之情,肅祖拔臣草芥、重恩未敢一刻有忘!」

皇帝聽到這話,心緒又是一動。如今的他,早已不復早年的憨直與單純,因此很快便聽出這話語之中的弦外之音。君臣對答,明明當世恩用才是需要銘感於懷、念念不忘的事情,「即便不論」又是什么意思?無論如何,這不該是臣子對君王該說的話!

言外之意,他家這位姊夫心內未必是將他當作君王來看待啊!

念及於此,皇帝又不免回憶起早年蘇祖作亂之時,沈哲子歸都勤王之後彼此之間那一番對答。或許從那時候開始……

皇帝深吸一口氣,心內是不乏被輕視的羞惱,可是很快又轉到後續那一句話。的確,即便不論君臣的名分,當年姊夫以孤弱之眾歸都硬撼蘇峻叛軍,這行為本身便出了君臣份定的義務,最起碼在當時,只有他家姊夫表現出如此強烈的勤王意圖並行為,以一種義無反顧的姿態沖入混亂的建康城中。

如此思來,這話意思即就是即便他們之間已經沒有那種君臣的牽絆,梁公仍然不會背棄早年肅祖的恩情。只是這恩情未必專系於國器,而是一種私人的投桃報李。

想到這里,皇帝眼眶復又變得濕潤起來,他兩眼直直望住沈哲子,顫聲道:「沈、姊夫你可知,當時畿內動盪,我知只要姊夫歸都,再大的動盪都能平定下來,我日夜都盼望著你能歸來,可、可是,一直到母後身死那一刻,我也沒能將你盼來……我真是恨啊,恨你怎么變了……恨、恨我自己庸才不堪,若能稍得你一分淺能,我、我……」

講到這里,皇帝更加激動到了極點,用衣袖捂住臉龐,啜泣不止。

「臣……罷了,我是真的沒有想到母後她竟也……我確是自恃才能,稍作引望,但當時江北形勢,我也的確不宜輕動,石逆尚窺望青兗之上,徐方我又新執未定,若是輕進歸都,江北事態難免波盪……這一次,的確是托大了。」

眼見皇帝如此悲戚,沈哲子一時間也覺巧舌難為,他也知皇帝必是經過長久的內心掙扎才終於忍不住向他坦誠以告,對於自己用心與取舍,沈哲子便也不再隱瞞。畢竟皇太後的死,他是需要負上一定責任的,縱容之責難免。

皇帝啜泣許久在漸漸收住哭聲,而後才又嘆息道:「父皇大行之際揀選姊夫,我往年其實也多有不解。可是現在想來,大概姊夫身上真有什么稟賦近於父皇,就連我這嫡子都有不及……我、我與姊夫,大概是終究不能共論的兩類人吧。」

講到這里,皇帝話語陡然一頓,而後才又望向殿外,不乏憂色道:「可是,姊夫你真覺得如此酷厲行事不會釀生大亂?山遐其人,行跡近乎絕情,我怕姊夫你為他所累……」

「這一點請陛下放心,器者銳鈍與否,重在如何施用。時流目下所恐,不過涉眾太多而已。但其實天下於才力,未必過分珍視。永嘉之世,時賢遭禍之甚豈是當下能比?即便如此,中宗南來以百六士用,仍能創此中興軀殼,法統再得延續。春秋定序,草木應時榮枯,未聞物情哀傷能將春秋回挽!」

沈哲子講到這里,眼中又露精光。大勢滾滾,他至今都談不上篤定可望,至於那些哀號群聲,又哪來的勇氣自以為能夠影響大勢。

皇帝眼見這一幕,心情也是漸漸歸於平穩,又張張嘴,末了才輕聲道:「我、我還是信得過姊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