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5 慕容萬年(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495 字 2021-06-16

大棘城內布局,一如城池整體形狀的混亂,城內建築層層加蓋起來,甚至都沒有一條完整的直貫東西南北的道路。作為一國都城而言,這樣的城池的確是威嚴不足,一如慕容部當下的尷尬處境。

慕容皝繼統以來,的確動念有遷都之想,勢力最盛時期甚至都已經在勘察選址,可是隨著形勢的逐步轉劣,這些念頭也都成了妄想,最起碼可望的短期之內是很難實現了。

整座城池內,唯一尚算有條理的便是位於城池東北方向的文德殿。文德殿乃是慕容廆在位時起建的殿堂,於此召集部屬,處理整個部族軍政事務。

當年文德殿落成之日,在當時的鮮卑部族人們看來,自然是不乏巍峨恢宏,彰顯大氣。可是到了如今,整座殿堂已經顯得有些逼仄,而且隨著城池的展,這殿堂在整座城池的方位也生了偏移,埋沒於許多後起的建築中。

慕容皝繼位之初,也是不乏雄心壯志,想要由父輩基礎上開創新的氣象,所以在城池中央位置另擇地址再起文昌殿。可是隨著兄弟們反叛,整個部族分裂態勢已成且遲遲未能平定,這文昌殿的建造便也停了下來。慕容皝標榜承襲父志,只能繼續留在文德殿。

文德殿乃是一座單獨的殿堂,後方連接著一片大宅院,即就是遼東公府邸,在如今部族內部則稱燕王宮。

此時的燕王宮內外,已經聚集了大量的甲兵,將近三千之數。這在四面環敵,大軍多駐外防守的情況下,已經是慕容皝於大棘城周邊短期內能夠集結的最大兵力。

此時這些兵士們俱都陣列於文德殿內外,周遭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肅殺氣氛。

文德殿上,慕容皝披掛甲胄,整個人都殺氣騰騰。其人身高將近八尺,體態魁梧,不怒自威,甚有人主威儀。如今怒氣滿盈,更是震懾得殿下群屬包括他幾名兒子在內不敢稍有異聲。

「奴兒囂張,竟敢弄兵腋畔,真以為我不敢殺他!」

慕容氏雖然胡族出身,但也浸淫漢化日久,已經頗具嫡庶觀念。慕容皝以嫡長得位,對於慕容評等庶弟從心底里是有幾分看不起,以奴仆視之。可就是這些家奴,竟然敢在老巢大棘城近畔弄兵襲殺他的臣屬,慕容皝心中憤怒可想而知。

然而驚怒之余,在不知作亂者具體兵力如何的情況下,慕容皝眼下也是不敢貿然出城,只是將兵力集結待命殿外,另派屬下出城去打探消息。

眼下大棘城多有內虛,甚至就連他的世子慕容儁在內,俱都領兵在外提防外寇。眼下殿上群臣,還是以晉士臣屬為主,武將寥寥無幾,包括少子慕容霸在內不過五六人而已。

「末將願請五百精甲銳士出城破敵!」

相對於其他臣屬或是驚疑不定,或是各揣謀算,慕容霸這個少年心思要單純得多,又是一貫的少勇敢戰,眼見父王如此憤慨,當即便起身請戰。

慕容皝平日雖然喜愛慕容霸這個少壯兒子,可是現在心情卻是異常煩躁,聞言後便冷哼道:「你知兵不過幾旬,給我退下!」

聽到父親遷怒斥責,慕容霸又是尷尬又是失落,還待要開口稍作辯駁爭取,其母族舅父蘭勃已經在另一側搖頭制止,他才悻悻退回。

其他諸人眼見父子交流都如此生硬,更加不敢急於聲,一個個垂作恭謹姿態。慕容評等幾人暗集兵甲襲殺封氏,雖然不知原因是什么,但本質上也是慕容氏家亂內斗。慕容氏雖然洗染晉制年久,但仍然具有著濃厚的部族習性,他們這些名為臣屬實則外人實在不好置喙。

眼見眾人此態,慕容皝心內更覺煩躁。

其實慕容評等人作亂看似猝然,但也不是無跡可尋,隨著慕容仁分裂自立,他派去征討的兄弟慕容幼、慕容稚等幾人臨陣投敵之後,慕容皝對這些兄弟們的信任已經盪然無存,一直在加緊提防。否則也不可能在如此內虛的情況下,短時間內便集結起數千甲士。

他父親慕容廆共有十多個兒子,除早夭、戰死者之外,真正能夠威脅到慕容皝位置,被其視作威脅的不過只有庶兄慕容翰,以及與慕容皝同母的慕容仁、慕容昭兩人,其中慕容昭在慕容皝繼位之初便被逼殺,慕容翰西投段部如今又返回,也已經氣焰全消、沒了威脅。

慕容仁那不必說,慕容皝每每思及都有切齒之恨。至於其他幾個庶出兄弟,有的追隨慕容仁,有的仍然留在大棘城。提防之外,慕容皝也一直在削弱這幾個兄弟各自統領部眾,瓦解他們的力量。

所以慕容皝一直在防備著這幾個兄弟垂死掙扎的反撲,這一次雖然事突然,但也不至於令慕容皝措手不及。

真正令他料想不到的,一是在自己常年打壓之下,慕容評等人居然還能集結這么多的力量,二是這一次猝然難,他們的目標居然不是大棘城中的自己而選擇渤海封氏。

兄弟們各懷鬼胎,慕容皝相信慕容評等人不會不明白,他們不可能有一再動作亂的機會,可是卻將這樣一個珍貴的機會用在了渤海封氏身上,可以想見這當中必然有慕容皝所不知的秘密。

真正讓慕容皝感到羞憤的還不是慕容評等人作亂這一事實,而是這種被蒙在鼓里、百思不得其解的感覺。

慕容評等人襲殺封氏之後,並沒有再繼續進犯大棘城,而是引眾向東奔去。這又讓慕容皝既驚且疑,懷疑他們與遼東的慕容仁有了勾結,因此不敢放手追擊,一方面急派使者將布防在外的大軍緊急召回,一方面則就是尋究這件事當中的秘密。

動亂生的第一時間,慕容皝便即刻命人前往抓捕在家休養的慕容翰。他對慕容翰的忌憚可以說是滲入到了骨子里,可以說慕容部當下這種分裂局面,其中半數都是因為慕容翰的存在才造成的。

甚至就連慕容皝自己都不得不承認,慕容翰這個庶兄文韜武略俱都不遜自己,甚至還隱有越。也正因為這一點,父親慕容廆在世時對這個兒子是自肺腑的喜愛與重視,如果不是因為慕容翰母族卑賤,加上嫡庶有別、那些晉人臣屬們支持慕容皝,嗣位歸誰還未可知。

因為慕容翰的才能出眾,所以父親慕容廆在世時,將相當一部分族權都分諸子、由他們各自歷練。正因為這一點,慕容皝繼嗣時,這些嫡庶兄弟們才有作亂的實力。

所以一旦生內亂,慕容皝先便對慕容翰起了疑心,要在第一時間將之控制起來,心內才覺安穩。

除此之外,慕容皝又派人去請他的叔父慕容運。慕容運這個人平素非常低調,尤其慕容廆在世時更可以說是謙恭忍讓,也正因此,其人在族中擁有不低的聲望。

慕容評等幾人底細如何,慕容皝是很清楚,他們能夠在不驚動自己的情況下集結這么多的族眾難,因此慕容皝懷疑這當中極有可有有慕容運的助推。

很快,前往抓捕慕容翰的人便返回,並順利帶回了慕容翰。不過慕容運眼下卻不在大棘城,而是在自己的領地中,因此還未到來。

「奴兒幾人作亂,破虜知是不知?」

待到慕容翰行至殿上,慕容皝便直接問道,絲毫不掩飾他對慕容翰的猜忌。

慕容翰聞言後便點點頭道:「阿奴行事之前,便來訪問於臣,臣……」

「狗賊,你背棄家門部眾,我尚能容你!今日於先父所築殿上,你又為此大罪,還有何面目立此殿中!」

慕容皝聽到這話,更加怒不可遏,直接從席中一躍而起,抽出手中佩刀氣勢洶洶行下來,似乎即刻就要拔刀斬殺慕容翰。

另一側慕容霸眼見此幕,仍存稚氣的臉上已是驚恐交加,下意識想要開口聲,不過很快便意識到如此不妥,毋須旁人提醒便乖乖閉上了嘴巴。

慕容翰面對步步逼近的慕容皝,臉上也流露出些許局促之色,倉皇下拜叩道:「幸得大王包庇,臣才有生歸宗門榮幸,豈敢再存伙同罪惡歹念。阿奴前來見我,言是忿念難消,封抽等罪徒喪師辱國,幸蒙大王恤念舊情,不以此罪嚴懲,賊子卻仍不知痛悟,恃此恩寵行凶,侵吞郊野諸多產業,使我卒眾流於飢寒,因是不能容忍。臣力勸相忍,更加不敢涉入此中……」

殿上其余諸人聽到這話,臉色一時間也都變得精彩起來。慕容翰這話中透露出來的意思,無非是在說慕容評等人眼見封氏家門殷實,因妒生恨而行凶,主要意圖還是為了奪取封氏的豐厚產業。

慕容皝聞言後,臉上也流露出幾分糾結,心內同樣變得為難起來。慕容翰這么一說,便將這一次作亂轉為了資財利益的爭奪,名義上雖然罪過變小了,但實際上又指向了如今慕容部當中一個深層的矛盾,那就是本族人與晉民流人的矛盾。

晉民天性擅長耕織,這是鮮卑人的短板。因此在沒有劫掠為補的情況下,普通鮮卑族人生活較之晉人還要貧苦幾分,難免因此積怨。

慕容皝秉承父教,甚至部族若想獲得更大生存空間,晉民流人這股力量是必須要引用的,而本部族人的訴求也不能忽略。所以父子相繼,俱都努力彌合淡化這種矛盾。

部族勢大的時候,通過對外作戰擄掠可以獲得大量外補,這方面的沖突還不大,而且晉人安守耕織,也根本沒有與胡人悍卒相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