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3 喋血上洛(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075 字 2021-06-16

上洛城外儼然已經變成一片連綿的工地,眾多衣不遮體的苦役們被驅趕出城,繞著整座城池挖掘溝壑、夯土築牆。

此城作為郭敬所部軍隊的大本營,其實原本各類防御工事已經架設得非常周全完備,可是接連生的意外以及晉軍在這當中所表現出的強大戰斗力,卻是令得郭時包括一眾部將們對於目下所建立起來的各種防事乏甚信心。

目下在上洛境中,晉軍正分作南北兩路快向上洛城池逼近,沿途各處分駐的戍堡被接連拔除,所向披靡、無可阻擋。甚至有一部分游騎斥候就明目張膽在周邊游盪窺望,可以想見再過不久之後,晉軍成建制的大部隊就將出現在上洛城外的郊野。

長達數年經營起的各種防務工事,尚且不能給人帶來安全感,眼下倉促之間又能架設起怎樣牢不可破的防線?所以眼下的忙碌,也僅僅只是稍盡人力、以求取些微的心理安慰,以示仍然不失堅守之心。

目下冬寒已經極為明顯,上洛城地處渭水附近,河面上已經漸有浮冰,周遭郊野也都是結霜凍土。想要挖掘,需要加倍的人力驅用,因此眼下上洛城外四周到處都充斥著軍士們的呵責打罵聲,以及那些苦役們的乞饒悲戚聲。

馮山便在那群衣不遮體的勞役當中,手中握著一桿尖頭木棍,在那些兵卒們的踢打喝罵中,有氣無力的揮舞著手中木棍以尖頭一端鑿擊著地面,堅硬的地面所傳來的震盪力道沿著木棍直沖兩臂,使得臂膀更加酸澀難當。

「老子真是不知好命還是歹命,明明已經逃出了華陰……」

馮山一邊鑿打著地面一邊往左右張望,心內則是叫苦連天。

他生人以來,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混亂動盪中渡過,因此眼下這種惶恐緊張的氛圍倒也沒有讓他太過驚懼,只是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在潼關王師動進攻之前逃離了華陰塢壁,原本還打算在郊野中尋覓一個偏僻所在,暫時藏匿起來,卻沒想到又被上洛胡軍斥候抓個正著,而後遭受裹挾來到了上洛。

眼下惡戰在即,上洛守軍也根本不關心他區區一個雜種傖卒有何技藝本領,而且他縱有什么高明技藝,在如此形勢之下也難揮出什么大的作用。

「還是該要逃跑啊……」

不同於周遭那些麻木凄慘的苦役們根本不知具體生何事,僅僅只是模糊知道將要有大戰生。馮山可是心知肚明正有一路強大的無從抵御的雄師正氣勢洶洶向此境殺來,而且他是親眼見識到王師戰斗力之彪悍,那根本不是凡人血肉之軀能夠抵抗的對手。

這雙方無論勝負如何,馮山都不甚在意,畢竟他對哪一方也都乏甚親近,人也不以正眼望他,對他而言最重要便是保住自己小命,不要被殃及池魚從而死得不明不白。

眼下工地上勞役們占了大多數,局面自是混亂無比,可是想要抽身而出、偷偷溜走,也實在是非常的不容易。因為工地上到處都有小股的悍卒甲戈武裝,各處游走監工,但凡現苦役們有不尋常的舉動,俱都即刻射殺,根本不給人反抗流竄的機會。

馮山雖然臨陣脫逃的保命本領非常出色,但他眼下也不敢開溜,不敢太過引人注意以免這副血肉之軀成為活靶子,所以眼下也只能悶頭做事,不敢跳脫。

那些士卒們對苦役驅使雖然凶狠,但是真正的收效卻是不大。就算是那些上層的將領們將敵情消息進行了封鎖,但是那種惶恐的氛圍卻瞞不住人。郊野各處絡繹不絕有前線逃人流竄到這里來,一個個臉色蒼白,神態驚恐,兩眼中滿是心有余悸的模樣。

而且城池內外的守軍,突然有相當一部分離營後撤,行動倉促慌亂,這也根本瞞不住周遭那些苦役。如果不是因為城池內外尚有充足的將士監工、控制局面,這些役卒們只怕早已經一哄而散。

可是就算眼下局勢還未失控,那些苦役們也都不是傻子,與其再徒勞的耗費力氣,不如將幾分力氣保留下來等待稍後戰線潰敗後逃亡。

郭時滿身厚甲,外罩麻縞,縱馬行出城池,他身畔集結有數百嫡系的部曲,一個個也都是面有悲戚壯烈之色。

眼下城池內外雖然看似喧嘩,但事實上郭時眼下能夠控制的軍力已經衰弱到了極點,僅僅還有不足三千軍眾眼下仍然受他控制,還有就是眼下散布在城池周邊的近萬苦役。

可是一旦戰爭生,這些烏合之眾的苦役們根本沒有任何作戰的價值,反而有可能因為膽怯潰逃而沖擊己方的陣線。

自晉軍王師西進以來,時間不過僅僅只過去了幾天,可是盤踞在上洛的胡軍軍勢卻已經衰落到了極點。

暫且不提郭敬這個主帥意外被擒給整個軍隊軍心帶來的打擊,散布在郊野各方的分戍軍眾能夠撤回的寥寥無幾。而且就算是撤了回來,各種軍械甲杖也都已經丟棄一空,被晉軍王師殺破了膽,根本不堪再用。

而郭春與郭時的反目,也令上洛大本營中出現了裂痕,一眾將領們各自站隊,戰意已經完全喪失,更有的則干脆引部暫避側方,很明顯是只待戰斗生、晉軍主力被郭時糾纏住之後,便即刻率部逃亡。

這些人眼下不走,不過是擔心一旦貿然撤離戰陣,或會引軍眾們整體的嘩變潰逃,後路無人殿後糾纏,不能擺脫晉軍氣勢如虹的追殺罷了。

郭敬被捕之前的叮囑,郭時並沒有忘,可是眼下各路人馬崩潰在即,形勢已經危急到不容郭時再作什么退守三輔的遠望。

擺在他的面前的唯有堅守死戰一條路,一旦全軍貿然後撤,軍心徹底崩潰只在頃刻之間,而且說不定還有一些部將懷揣奸謀,等待機會臨陣倒戈,反噬於他以求活命。

不動是等死,而如果妄動則死得更快。關中這幾年來都是動盪頻繁,隨著形勢越的不妙,偶爾閑暇時郭時也難免會想象自己結局如何,可是當真正窮途末路擺在面前時,他心內仍有一些不忿以及無法接受。

倒不是說他認為自己還有戰勝晉軍王師的可能,而是敗得太倉促,簡直就如玩笑一般,根本沒有絲毫的掙扎余地。

「不知三輔之內那些賊徒們知我敗訊之後,感想又是如何?」

腦海中生出這樣一個念頭後,郭時嘴角便也泛起了一絲充滿苦澀而又不乏殘忍的笑意。

無論此前有什么不切實際的雄心妄想,可是現在事實卻告訴他,在強大的晉軍王師面前,所謂的關中群豪不過一個笑話而已,他如今敗亡在即,並非力弱於人,而是因為不湊巧正好先一步遭遇了晉軍的進攻。

他們這些所謂的關中群豪,不過一群頑童而已,之所以互攻鬧騰的厲害,不過只是因為真正的壯力者還沒有加入其中爭搶罷了。

郭時心情沉重的巡弋各方,渾然不知正有一雙眼隱藏在那些役夫當中頻頻打量著他。

馮山倒沒有什么雄心壯志,覺得自己有機會臨陣倒戈以主將性命而求功,豐富的逃生經驗讓他深刻認識到這種必輸的戰陣中,能夠認清楚主將中軍所在位置,對於逃生實在是意義重大。

如果本部人馬還能稍作抵抗,而後整建制的向後撤軍,那么跟隨中軍而動無疑能夠最大程度的活命,遠比跟隨著那些潰散卒眾亡命奔逃要安全得多。

但在馮山看來,這種可能真是微乎其微,所以他就要盡量避開主將逃亡的方向,因為那里必然是敵軍追擊的主力所在,窮追不舍務求擒殺重要人物。至於那些潰散的軍卒們,並不會引起過分的關注。

郭時並不知自己已經被麾下傖卒目作逃生的明燈,不過就算知道了,眼下他也難作更悲憤之想,因為外派的斥候已經飛馳而歸。

同時斥候也無需再作細報,因為遠處天地間蒼茫之內已是煙塵飛揚,那煙柱仿佛奔走的游龍直向上洛城沖來,而奔行於龍位置的,便是晉軍王師無論軍心士氣還是兵甲軍械都與守軍有著天壤之別的奮武軍!

「集陣,分列城前!」

郭時深知晉軍械用如何的強大,無論是華陰楊氏塢壁和武關的猝然告破,還是潰逃返回的士卒們充滿驚恐的述說,都讓郭時深刻明白到據城而守只是死路一條,唯有野戰才能稍微拉平敵我雙方在械用上的強弱之分,或能給敵軍造成一些傷亡!

晉軍王師輕騎戰陣洪流一般向此處奔襲而來,數千戰馬鐵蹄飛踏渭水河畔的地面,令得這一方天地都為之顫栗不已。甚至就連郭時身邊那些精銳嫡系部屬臉上都涌現出按捺不住的懼意,更不要說那些尋常役夫。

可是他們眼下俱在城外郊野,周遭全無遮攔,盡管已經是被那騎兵沖擊壯勢震撼得肝膽欲裂,但仍被周遭那些軍卒們以刀兵驅趕而集結起來,一層層的堆疊在戰線前列,形成一個擁擠不堪且無比混亂的血肉牆壁,絕望的哀號著,無助的乞求上蒼稍假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