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 石國途窮(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100 字 2022-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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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太行山東麓的井陘,地屬冀州常山郡,乃是太行八陘中的第五陘,也是山西與河北溝通的重要通道,古時楚漢爭霸,韓信於此背水一戰,大破趙軍二十余萬,自此才使漢軍兵鋒探入河北。

時過境遷,故事也已經變得古遠,但雄關要塞之險峻卻仍巍然無損。如今在井陘東面郊野中,有一片連營幾十里的碩大營盤,人吼馬嘶,不勝威武,便是如今大趙天王石虎行營御駕所在。

在營地最外圍,有數道綿延數十里的溝塹,擴及數十丈,深也數丈有余,河水勾引灌入其中,微波泛濫,氣象不遜大河,甚至還有舟船往來於其中,旗鼓號令,晝夜操練,令人聞風喪膽,不敢靠近窺望。

廣袤的原野上,多有軍士騎眾奔行往復,驅令著隨軍的勞役們架設起長長的籬牆,將荒野、叢林乃至於山川河谷俱都圈禁起來,以作為天王游獵並練兵的獵場。

在這些區域中,不乏農田村邑,但若不幸被圈禁起來,那也只能自嘆倒霉,不獨田舍桑園將要充為軍用,就連老幼婦孺也要被大軍呼令集結起來,成為隨軍助戰的勞役。

整座營地規模龐大,除了固定的軍隊營舍之外,還有著眾多特殊的營區,各有不同的用途。有的營舍專門安置成千上萬的牛羊牲畜,有的則放養著眾多的戰馬。還有的則聚集著數千的工匠,隨在軍中打制不同的器械。

這其中還有比較特殊的營地,主要安置各方征集而來的婦人,除了滿足天王本身的淫樂享受之外,也用於犒賞、獎勵那些立功的將士們。

「人之大欲,財、色、權柄而已。傖夫一命又有何惜?田舍苦累無盡,食不果腹,妻兒涕寒。凡勤奉王命、忠勇凶悍,享樂求取,永無窮盡!」

此一類口號在河北廣泛傳播,在一些悍勇的強梁之輩當中,更是深入人心,紛紛投入天王麾下,恃於勇力,施暴於人,以換取各種犒賞享樂。

除此之外,營地中還獨辟一營,其中則安置數百僧眾,每至一地便祈天禱地,以祝天王大勢永享,而每逢戰時,則更有眾多盛大的法事,以求神佛庇佑,戰無不勝。

營地的最核心,則是天王御駕王帳所在,周邊設立數座獨立的營盤,駐扎著天王御前最精銳的親信強兵,其中就包括比照晉軍重騎所打造的黑槊龍驤軍,人馬具甲,恍如殺神。

除此之外,天王儀駕中還有一支特殊的隊伍,整整一千騎兵,俱有婦人組成。這些婦人們一個個白甲紅纓,不獨儀態秀美,更難得弓馬嫻熟,驅用作戰,不遜壯力男兒。

在王帳周邊,擺設著一排排堅固碩大的黑鐵柵欄,柵欄中俱是虎豹熊羆等凶猛異常的大型猛獸,晝夜呼號,聲震天地。常人遠遠聽到這些恐怖的嘶嚎聲,便要被嚇得魂不附體,甚至不敢接近王帳方圓之內。

這座王帳,也是由河北技藝最精湛的匠人們打造而成。整座營帳碩大無朋,寬及里許,高則數丈有余,周遭櫜兜畢陳,豹尾林立,大纛高聳,旌旗烈烈。

能夠出沒於王帳周圍的,俱都是天王心腹之眾,凡有陌生面孔未得傳召而行入近畔,即刻便受萬箭攢射、刀兵加身之刑。

「古來王者威儀之盛,未有過於天王者。神佛為庇,虎豹為驅,世道英靈悍卒俱陳帳下,縱強敵來犯,難折帳下草木之微!」

天王威儀如何,觀者無不感慨世道無雙,然而再怎么威嚴的儀駕,終究是有看不見的人不知其威。

目下的王帳中,便傳出天王憤怒的咆哮聲:「家奴狗膽,敢望與我並分山河?他這個游盪庭門之外的犬才,有什么德、力敢向我求山西之王?」

咆哮之後,大帳中便又響起一連串雜亂的求饒聲,然而很快便有一群虎賁武士沖入帳內,不旋踵便有十數人被扭押出來。

「天王饒命……不可輕殺使節……」

其中一人嚎叫聲還在口中便已經戛然而止,揮起的鋼刀直接將其頭顱斬落,那噴涌而出的血漿即刻便激發出柵欄里虎豹野獸的凶性,咆哮連連,震懾得大帳內外人皆面無血色。

然而那些執刑的武士們卻面不改色,甚至有人刻意留下受刑者的性命,直接將其頭顱、手足用鐵杖頂著塞入柵欄內,以供里面的猛獸撕咬撲食。如此血腥殘忍的畫面,人皆不忍觀望,然而那些武士們一個個卻都笑得歡暢無比,仿佛正在欣賞一幕能夠令人賞心悅目的戲碼。

大帳內,石虎仰身半卧在金玉雕琢的碩大御床上,御床兩側各有輕羅嬌嫩的侍女用溫軟的身軀支撐著他越顯肥碩的身體。

隨著年齡漸長,石虎也越來越體胖肥大,尤其兩眼下方肥大的眼袋因其憤怒的粗喘而顫抖不已,整個人從面相到體格,反倒越來越像先主石勒。

憤怒的心情讓他不能平靜,他煩躁的扯開緊緊勒在腹上的玉帶,繼而便怒吼道:「速將郭殷老狗喚至帳中!」

帳內侍者聞言後,忙不迭匆匆行出傳令。而石虎則從御床中站起來,行至帳內另一側,那里擺著一個碩大的兵器架子,最下方乃是竹木打制的器仗刑具,越往上所擺設的器物刑具則越殘忍。

石虎站在此處,心中默念著,一直過了大半刻鍾,帳外才響起一個老邁且氣喘吁吁的求見聲。聽到這聲音,石虎嘴角泛起一絲冷厲笑容,抬手抓住一根前端鑲嵌著尖銳鐵釘的鐵杖,而後才冷哼道:「滾進來!」

「老臣參見天王……」

門外行入一個白發蒼蒼的章服老者,正是趙國目下官居尚書仆射的郭殷,其人已經年近七十,行動尚且困難,但在趨行入帳之後便忙不迭大禮下拜,同時膝行上前,可是眼角余光看到石虎手中那銹跡斑斑的刑具之後,老邁身軀驀地一顫,繼而便顫聲道:「老臣得令之前,尚在監督各路入供糧貨,高陽、博陵等郡國體察上意,重輸糧貨萬余石,因是入遲……」

「大軍駐此十數萬眾,盈糧萬石怕是不足啊!」

石虎嘴角噙著冷笑,低頭摩挲著手中杖器說道。

郭殷聞言後又連忙說道:「天王雄威入於郡國,雖然地方俱察,但畢竟所處遠近,還請天王體恤稍緩,待到各邊畢集,自然足用。」

石虎聞言後臉色又是一沉,擺擺手說道:「入前答話。」

說話間他便行回御床處,隨手一揮手中器杖,頓時有一名侍女躲避不及被那鐵杖掃中,尖銳的鐵釘霎時間摜入那侍女身軀中,侍女下意識慘叫出聲,那聲音卻越激發石虎的凶戾,抬腿一腳踏上那侍女心口,活活將人踩死當場。

眼見這一幕,帳內眾人俱都噤若寒蟬,數名臉色慘白的侍女戰戰兢兢上前將同伴屍體抬出去,而後又匆匆返回近侍聽用。

「人言年高性緩,我卻不然,仍是急烈如火的性情。既在近畔聽用,手腳尚且如此緩慢,倒要請問仆射,這惡婢身死,算是誰的錯?」

石虎垂眼望著膝行近前的郭殷,語調陰冷的說道。

「天王尊崇,天人也,豈是愚等老朽昏聵之腐骨可望。」

郭殷膝行爬到了御床之外丈余之地便不敢再近前,叩首說道。

石虎聞言後哈哈一笑:「仆射若是老朽腐骨,則我朝內便沒有才力堪用之人。大軍往復轉擊千里,人馬損耗,俱要有勞仆射勞力籌措。我是真擔心你有什么老病災厄,否則我內外勇卒都將斷了炊飲啊!」

郭殷聽到這話後更是嚇得滿頭汗水,連連叩首道:「臣誠是老廢殘軀,幸受主上恩用,才可稍稍……」

「罷了,這些閑話留後再敘。今日召你來見,就是想要請問仆射,你鄉土那些親友是否久來滿懷大志,以致今日竟敢到我面前來狂言要扶我家奴婢為山西王?」

對這郭殷敲打一番後,石虎才開口說道,講到這里的時候,臉上更涌現出幾絲憤怒的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