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5 大駕西巡(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065 字 2022-08-07

可是他們所見的這位沈大將軍,與其威名、功業相比,則實在是太年輕了。當然也不是說他們接受不了年少位尊的權貴,那一類的情況多數都是門蔭,可是據說這位沈大將軍並非出於名門,能夠行至今日全憑自身奮斗得來,如此便難免讓人驚嘆。

而在詫異驚嘆之後,他們又不免轉為興奮喜悅起來,雖然只是遠遠觀望幾眼,但沈大將軍那英武俊美的形象卻令他們記憶深刻。

人總是一種視覺動物,肉眼看來的美態便下意識覺得其人品德必然也是高貴仁厚,反之一個相貌丑陋凶惡的人,每每會令人敬而遠之,印象不佳,只能通過更深入的接觸才能明白,原來這個人也是一個品性純良敦厚的好人。

這也談不上淺薄與否,畢竟就連孔子都有以貌取人的時候,聖人尚且如此,何況尋常人。

在場多數人也並沒有與沈大將軍深作接觸的機會,眼見其人俊美姿態遠異於舊年所見那些滿臉凶戾的豪強霸主,一個個便都笑逐顏開:「大將軍固是仁美表率,更難得麾下王師忠勇興盛,大概蒼天悲憫三秦父老舊年血淚苦痛,降此賢人興創仁治……」

灞橋西向未久,長安城便已經依稀在望。啟泰四年王師收復長安,當時一片殘破城邑,虎狼狐鼠竄行其中,早已無復舊年盛態。可是如今又過去了兩年的時間,長安城的營建也已經極具規模。

如今君王居江表,行台在中州,長安城這個故漢西都便不好定位。在恢復建制、進行規劃的時候,考慮到關中在整個天下大勢中的重要地位,沈哲子親作指示將長安城在制度上比擬江東的京府,規模上則比照建康,將之作為關中乃至於整個陝西的絕對中心進行營造。

如今的長安新城一如洛陽擇地重建,至於舊城則稍作修繕,作為雍州刺史府並新組建的關西大軍的大本營所在。

長安城的整體規劃倒是宏大,但目前天下還遠遠稱不上是安定,加上中州的洛陽還在繼續營造著,目下的行台在供養大軍之余,也很難同時展開眾多大建項目,所以在過去的兩年時間里,長安城僅僅只是修建了一部分內城區域。

但就算如此,新進落成的城池也已經是整個關中最大的城池,宏大格局已經端倪可見。

行入長安城後,沈哲子便入住城內京兆官署,一路舟車勞頓,也並沒有即刻便召見宴請一眾入拜的屬官並鄉賢們,先是小作休養,僅僅只是接見了桓宣、江虨並李充等數人,大概了解一下三輔如今的經營狀況。

桓宣主管關中軍事,特別是軍府和整個關西軍的創建,雖然過往也要定期向行台奏報進展情況,但諸多細節總也比不上面稟來的翔實。所以入府之後,他便向大將軍詳細介紹了此一類的情況。

「目下關內諸郡悉平,弘武蕭將軍更是遠行陝北,威懾上郡……至於軍府督建,如今也已經大成規模,凡關內諸郡縣之內,並設軍府三十余,軍戶帶甲之士將近九萬之眾,雖不可稱以雄軍精銳,但鎮戍關隴、安境守土已足……」

沈哲子認真傾聽著桓宣的匯報,不時詢問一些細節,對於關西軍的營建也是非常的重視。

行台壯大至今,軍事上的創建也是幾經轉折。像最開始北進塗中、營建梁郡的時候,沈哲子麾下班底主要還是來自江東,吳中幾郡的鄉人子弟,還有就是早年攻殺王舒時所得的江州兵戶,包括原本歷陽的流民兵。

之後北上收復壽春的淮南都督府時期,麾下軍隊再得擴充,江東子弟已經不為大軍主流,但也還是重要的組成部分,主要集中在了水軍之中。

倒不是說江東子弟不可用,兵員素質不如北方,實在是若再窮征江東之卒,離鄉遠戍,士氣方面難免低迷,而且成本也實在是太高了。反倒不如就近中原征發卒眾,那些流民中廣有勇力,足以為用,而且散於郊野又是一樁隱患。

這其中改變最大的還是之後中原大勝、擊敗河北石堪之後,沈哲子又兼領徐州,麾下兵力一達幾十萬之巨。

行台數年,數量上的實力增長並不大,主要還是消化所得、整頓內部,其中便伴隨著大規模的裁軍。

一方面勞戰十數載,那些士兵們雖然久經戰陣變得經驗豐富,但體力的下滑和舊卒的消耗也是一個非常大的問題。另一方面隨著行台疆域越大,對地方上的控制也迫切需要一個可信的團體,沈哲子不願大規模引用地方鄉宗,那么只能倚重這些出生入死的舊卒。

將士老齡化,軍隊的建設出現斷層,這是任何一個政權都要面對的隱患。特別是在永嘉之後這個大亂世,幾個胡虜政權的興衰俱都與此有關。

像是石勒早年以奴隸出身、麾下舊班底自有十八騎之稱,初時為賊、繼而為寇,轉戰河北,遂成霸主。但是羯國在石勒的後期其實隱患已經彰顯出來,那就是沒有一個穩定兵源的補充,而且原本的班底也都盤結起來,開始內耗。

就在原本的歷史上,羯國雖然沒有經歷過淮上的大潰敗和長達數年的分裂內斗,但石虎上位之後其實力量也是一路衰減的。原本跟隨石勒縱橫河北、掃滅四方的強大軍隊似乎憑空消失了,而石虎累次用兵於外,也都多有大敗。

像是後世許多人所吹噓的羯國黑槊龍驤軍,也真的只是字面上好看,或許武備強大,但被麻秋這個敗家玩意帶到涼州之後,遭到謝艾率領的涼州軍重創,幾乎一戰盡覆。

這些前後截然相反的表現,背後便是軍事建設的衰弱,舊年戰卒泰半凋零,戰斗力下滑嚴重。石虎雖然以武起家且以暴虐著稱,常情以論應該不會如此怠慢武備,但他面對一個最大的困境,那就是沒有足夠的兵源。

對於稱霸北方的羯國而言,這似乎是一個比較可笑的論調,但石虎有一個最大的心結就是他不信任晉人,這就造成了對北方晉人的死命打壓與奴役,但卻不敢引為重用。

而羯族本身便不是一個大族,體量上跟北方的晉人更是無從比較,再加上石虎奪國也給他造成一定的負面影響。所以到了石虎的後期,似大實虛,一次東宮力士的內亂,從關中一路打到河洛,席卷半個北方,還要靠著氐羌這些外族才能平定下來。

石虎死後,氐羌西歸,羯國武力更加虛弱,晉人武裝才再次得以上台,這其中最具代表的自然就是李農一系的乞活軍。而冉閔之所以上台,與乞活軍的支持關系莫大。

反觀東晉朝廷,其實也是每當北方有亂,南方便勢大一段時期。特別是胡亡氐亂、前秦崩潰的時候,北方之亂更甚永嘉,大量晉人南逃,又給南方補充了諸多兵源。但是隨著北魏漢化,局勢越穩,南方政權喪失了流民兵這一最大的兵力來源,軍事上便一路走衰。

沈哲子所以重視關西軍團的創建,所用還不在當下,而是一種居安思危的布置。事實上隨著行台軍事制度越趨完善,目下的兵力構成不提更遠大的目標,統一南北是綽綽有余。

所以關西軍團的創建並不是當務之急,而是他留給子孫後代的一個後備力量。一支武裝力量想要大放光彩而又不失控,是需要一個比較長的醞釀孵化期。

特別是開創者之後的繼任者,本身便威望稍遜,他們所需要的是制度之內的穩定強大,而非憑借個人威望與魅力號召下的超常發揮。

隨著關中漸漸穩定,行台其實已經開始籌劃之後北伐的最重要目標,那就是北上徹底剿滅羯國石虎政權。而關西軍府的創建滿打滿算不到兩年的時間,肯定不可能大用於這一場大決戰的戰事中。

但是未來一段時間內,無論是徹底平復關隴乃至河西、還是繼續遠擊北方諸胡,關西軍團肯定會在其中大放異彩。

雖然眼下對於關西軍不報太大的希望,但沈哲子對其未來卻是充滿信心,而且關中這些軍府雖然整體還不堪用,但框架既然已經搭建起來了,也需要集中培養一批精銳的中堅力量。

所以在聽完桓宣的匯報之後,沈哲子先是表示滿意,然後才又說道:「軍府即成,也該稍作磨礪。我今次西來,還有一項事務,那就是行台已經決定,於關中各軍府內優中擇秀,再組一支新的精軍,與之前四軍並設。稍後還請桓侯再勞一程,通告各府。」

桓宣聞言後便點點頭,對此倒也不感意外,關中久亂之境養成民風彪悍,稍加訓練磨礪,便是精勇之選,立足於此再組建一支與奮武軍等並列的精銳之軍,也是當然之選。而且這樣一來,也有助於對關西軍的整體整合與把控。

講完了這些,沈哲子才又提起對桓宣的新安排,那就是離開關中返回行台,以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而擔任勝武軍新的將主,同時以秦州刺史郭誦代替桓宣擔任雍州刺史,隴右都督庾曼之正式擔任秦州刺史。

對於這個安排,桓宣倒並無抵觸,早在西征之前他便明白自己留鎮關中也只是分功壓陣,而且他近年來日漸年高,已經不再適合擔任如此庶務繁忙的陝西方伯,能夠在最尊崇的時刻急流勇退,而且還是擔任勝武軍這樣超然軍隊的將主,也實在是優厚至極的安排。

沈哲子也並非涼薄之人,桓宣既然如此明知進退,他也就不吝優待,除了給桓宣榮高安排之外,新進組建的這一支關西精銳,第一任軍主准備由其子桓戎擔任。如此一來,桓戎便一躍成為與蕭元東等人並列的行台嫡系中堅戰將。

軍務商討完畢,天色也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這才算是沈哲子的私人時間,將留鎮關中的沈勁等人召來進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