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2 自取死路(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825 字 2022-08-07

房間中氣氛變得壓抑許多,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有一名冀南耆老開口說道:「王師慨然殺賊,我等鄉勇義士捐身用命不敢推辭,更何況只是區區錢糧捐助。但若能使我鄉土歸義永固,再也不受胡賊侵擾,我等自然鼎力相助,不敢私匿!」

先作慷慨表態之後,這老者才又嘆息道:「不過鄉土久為胡禍,羯主暴虐寡恩之君,更是向來乏於體恤,因是鄉徒難免困頓艱難。但如今義師在境,更不該愁困推諉只作自足,寒舍雖然紕漏,但也願毀家紓難,義助糧谷五百斛!」

老者一副慷慨決然模樣,但是結合其話語,不獨沈牧心中怒氣,就連在座其余也都腹誹連連。這老者名為蔣錄,平原大宗,有一女被石宣納為妾室,另有一子擔任石宣的近衛武官,家勢也因此逆流而上,甚至還要超過平原幾乎舊譽門戶,但這也並不妨礙其家改換門庭。

沈牧聽到這話,便低頭撫掌笑起來。狗屁的毀家紓難,過往幾年,因為這個蔣氏能提供一些更機密的情報,每年因此從河南獲取到的報酬數量已是不菲,更不要說在石宣的關照下,自身家業的壯大。

眼見沈牧分明一副不善的姿態,那老者蔣錄心中也是叫苦。他倒不是慳吝,今次敢於前來興國津相見,便打定主意要破財免災,甚至連至今還追從在石宣身邊的兒子都不再顧及。提出這樣一個數字,也是為了逐漸加碼,允進允退。

於是他又連忙張口道:「我也不敢隱瞞都督,自隱罪過。過往經年,我家伏於賊子石宣威暴,忍辱銜恨,也陰蓄一些甲械器杖,如今終於守得王師壯行,自然要盡數捐輸,以壯軍威……」

沈牧並沒有接他話語,而是望著在座眾人,嘆息說道:「冀南自有鄉困,這一點我又怎會不知。永嘉之後,社稷遭劫,生民蒙難,遍數南北,誰又過得不辛苦?如此蒼生大劫下,若有人能安逸獨守,料想不是什么德行崇高之輩,也可說是死有余辜!」

聽到這話,眾人心底俱是一寒,望向那老者蔣錄的視線已經隱有幾分同情。

沈牧卻不管他們情緒如何,繼續說道:「其實王師用事,看似一路捷報,當中辛苦多少,大將軍夙夜煎熬難眠,余者又哪能盡知?且不說往年國勢衰退,王師寡弱疲憊之眾困守淮線,辛苦維持,即便如今軍勢越壯,甚至已經跨河北進破賊,仍然還有奸邪存念苟且,欲以狡詐欺瞞!」

講到這里,沈牧語氣已經隱有殺意流露:「諸位既然來見我,可見也是存念歸義,我也並不恃強傲慢,還是需要合流邀眾,共謀殊功。但誰若以為王命所在,能夠藏污納垢、包容奸邪,又或者覺得我沈牧仁懦可欺、不識時務,那他可就錯了,能示之者,唯有一劍!」

說話間,他抬手召來一名參軍,由參軍手里接過一份錢糧籍冊,將之攤開,而後舉示眾人,語調更顯冷厲:「我並不怪你們諸位伏從淫威,阻撓王師,大義雖需凜然,但也並不會一味驅人赴死。但你們諸位是否知曉,正是你們捐輸供養的那群賊軍,他們跨河向南,偷我碻磝,碻磝守軍數千,俱是我行台王師大好英壯,他們勇不畏死,以命捐國!」

籍冊正是王師在攻克臨清城後抄沒所得,上面記載了一部分郡縣鄉境各方捐輸資貨的情況,如今被沈牧攤開來示眾,也令這些在場時流一個個驚悸得臉色煞白。

「人生在世,哪有不困?王師既是正義之軍,自不會如羯胡如此暴虐窮索,所以你們諸位即便有大願義助,也請量力而行,適當即可。」

沈牧如此表態,讓這些人心內更加忐忑。什么叫做量力而行?多少數量才算適當?他們向羯軍捐輸的錢糧細則,可都在沈牧手中掌握著呢!

「軍務繁忙,我也就不再留客。也請諸位各自歸舍,自作籌措,屆時也無需押解入軍,自有王師別部入鄉起運。」

講到這里,沈牧便站起身來,似乎剛剛想起了什么,指著那個已經面如死灰的老者蔣錄說道:「是了,這位鄉老便無需再奔勞一遭,你且留下罷,稍後可與你家兒郎子弟於此匯聚。」

那老者蔣錄聞言後臉色更是慘白,他似乎也是絕望,臉上再無謙卑姿態,而是起身指著沈牧顫聲道:「沈都督,你言則堂皇,實則狂妄,驕橫尤甚羯國,目我鄉徒為魚肉,行台大將軍若知你如此行事,他又要如何待你?」

「大將軍教我,掃盪虜庭,誓殺石賊,我也以此自勵,不敢怠慢,無暇余顧。至於待你不甚和氣,大概是我欠了賊子那一點艷福,無緣與你這鄉奸結誼罷。」

沈牧聞言後,絲毫不以為意,哈哈大笑道,而後才又說道:「言及驕橫,我終究還是稍遜石氏父子之流。行台畢竟法度之地,我雖然鋤奸之心熾熱,但也還要求訴刑典,並非仗劍即可。但即便如此,你這老賊仍無活命的道理,那么你們諸位說,他究竟該不該死?」

在場滿座寂然,並無人敢回答沈牧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