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3 慎獨克己(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584 字 2022-08-07

「河北之地,久受胡虐,諸多華族冠帶門戶因是不昌,世道如此,倒也談不上是家門子弟的過失。拋開軍務不談,我家與尊府也算是姻親門戶。此刻既然沒有外人,一些話我也就不避諱崔君。」

又過片刻,沈牧態度就變得嚴肅起來:「王師既然已經過河,便沒有轉踵旋歸的道理,之後冀南此境,必將兵事昌盛。而尊府舊居東武城,當下其實尚無攻略定計。那些鄉豪邀你同來見我,可見兩家親戚之誼,在河北已經不算私密。稍後羯軍或籍此而有騷擾尊府舉動,王師一時間也未必能夠照顧周全。」

崔真聽到這話,心情也變得有些緊張起來。其實這一點親戚關系,他此前也隱約有所聽聞,但具體如何還真的不是很清楚。而且說起來,其實在沒有見到沈都督之前,崔真他們這些崔氏族人是不太熱衷談論此事的。

吳興沈氏雖然煊赫南國,但如今的河北仍是羯國石氏的地盤,他們這些鄉土崔氏也難因此受惠,常作談論,反而有可能招惹禍端。

還有一點那就是,跟崔家比起來,沈氏終究只是江東一個新出門戶,可是他們崔家嫡女竟然委身為新出人家妾室,總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

如崔真這些年紀稍小、對堂叔崔琿印象幾乎沒有的少壯族人,本身便鄉勢頹敗而不得志,對此還無太大感觸。但族中一些年長的耆老,偶或言及此事,便要責怪崔琿不能持身端正,做出此種自賤招辱的蠢事。也正是因此,當那些鄉豪人家找上門來的時候,崔家一些老人都拒絕出面,而是由崔真這個晚輩行上一遭。

崔真此行,既認識到行台、王師之勢力煊赫,通過這位沈都督對他的態度,也察覺到其家對與崔氏的這樁關系倒也並非完全的不在意,趨從心跡不免更炙熱一些。

此刻聽到沈牧講起此節,他便連忙順勢說道:「鄉勢破敗日久,門楣也只是抱殘維持。真今次倉皇來見,也是身負親長殷望,乞告都督垂憐,招引我宗親眷離此仁義不守之亂域,南向歸義……」

聽到崔真這么說,沈牧便笑著點了點頭,他對這個崔真印象談不上好,覺得其人既無世事練達的務實之才、所謂大族熏陶底蘊似乎也欠缺一些,但總算並非全無自知之明,還是有幾分識趣的。

「既然你家也有此類心跡,那我也不算強人所難,稍後派遣一部游師,跟隨崔君返鄉接應家人,之後且暫留津口,待我請示大將軍之後,便安排你們過河入洛。」

講到這里,沈牧神情復又變得嚴肅起來:「崔君能來見我,我心里著實欣慰,本也該有私情款待。但你與冀南一眾鄉流同來,我心里其實不喜。你我兩家,自有姻親私情的往來。但王師北伐,用事種種,都是關乎興復社稷、再造華夏的煌煌大業,決不可混淆於私情!」

「你家本為河北地表人家,舊譽悠久,行走南北,也都無人敢於小覷,足堪安守。但祖宗遺澤、親故蔭護,也絕非取用不盡之物,慎獨克己,才是大宗子弟守行不失、惜顧家聲的道理所在。與那些據勢弄奸的鄉流豪武混雜同污,則是舍本逐末的愚蠢行徑。」

沈牧抬起眼望著崔真,語調也更顯凜然幾分:「武人言談,都要直接。今日所說,崔君你無論認不認同,又或能不能記得住,我也不作勉強。但有一點請謹記,日後言行,若有讓大將軍身陷情理兩難之境,浩然天下確是不乏勇為大將軍排憂解難的壯義之士!」

這一番話全無含蓄,可謂是說的一點也不客氣,因此那崔真在聽完之後,臉上頓時也涌現出激怒的潮紅之色,更覺得沈牧張揚跋扈、幾近目中無人。他有心想要反駁幾句,但心中卻實在乏甚底氣。

而沈牧在說完這番話之後,便也閉上了眼,順便閉上眼做養神狀。他自然明白自己這番話並不怎么中聽,但本也沒打算要跟這個崔真或是背後的清河崔氏維持什么親密關系,更沒有必要在敲打之際還顧及對方的感受。

之後隊伍行入興國津大營後,沈牧還有諸多軍務忙碌,隨手指派一名參軍負責接待崔真,便告辭離去。

這半日光景,崔真心情可謂跌宕有加,先是因為了解到族叔崔琿與吳興沈氏關系多有親密,因是覺得這是整個家門契機,之後沈牧那談不上友善的態度又讓他心情變得忐忑不安,便也不能篤定舉族南投究竟是好是壞。

但無論他心中怎么想,其實都並不重要。他們家門、或者說崔真所出身的這一脈清河崔氏,眼下也根本就沒有更多的選擇。

而且聽沈牧言外之意,是非常反感他家再與那些鄉宗門戶攪合在一起,換言之若他家不按照沈牧的安排舉族遷出,之後只怕便要喪失掉最起碼來自沈牧的庇護,他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