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6 彀中禽獸(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746 字 2022-08-07

鄴南自然是有大批生民直往枋頭投奔而去,至於距離枋頭更遠的鄴北地帶,首選當然就是奮武軍目下棲身的上雁陂地帶。在極短的時間內,上雁陂便又聚集了近萬的鄴地民眾,竟然已經隱隱有了一個敵後據點的氣象。

此際的麻秋,才意識到局面徹底的失控,許多事情並不需要刻意去做,往往只需要開一個頭,之後各種各樣的結果便會紛至沓來。麻秋或是頗有軍事韜略的才能,但他對世道人心以及對世事的發展規律的洞見,又怎么能比得上謝艾以及其身後的沈大將軍!

漢胡不兩立,這是行台北伐用事以來始終所秉持的底線,對於賊逆代表的羯國,更是必須要趕盡殺絕。談和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成事的選擇,無論談到哪一步、有什么樣的結果,都不是行台乃至於羯國所能接受的。

沈大將軍所以定策談和,除了給行台爭取更多集聚調度力量、發動決戰的時間,還有一個意思,那就是逼著羯國露怯!

目下的羯國,所以還能在河北維系統治,都是建立在石虎窮兵黷武、以及諸多暴政壓迫,還有就是羯國曾為北方霸主的積威。所謂虎死架不倒,盡管南強北弱的大勢已成天下共知,但行台強到哪一步,羯國又虛到哪一步,不獨普通的民眾,哪怕兩國的高官都有些看不清楚。

現在沈大將軍就要用這一個事件向天下人說明,雙方各自勢力與底氣已經差距到了哪一步:我能一旅偏師直沖賊巢,痛殺一番而後大搖大擺的離開,之後還能按著你的脖頸,讓你與我談和!

至於這件事更深遠的影響,不要說眼下的麻秋看不明白,就連沈大將軍也在觀望著局勢進展以期能挖掘出更大的價值。

其實事態發展到這一步,早已經脫離了謝艾最開始所言救援沈雲並奮武歸師的目標。眼下的奮武軍,周邊已有大量鄴地義士環繞,麻秋就算想要再去集眾剿殺,其實也已經錯過最佳時機,為時已晚。

更何況,枋頭的軍力也一直在集結調度,麻秋不能在短時間攻殺奮武軍,就要面對枋頭王師的猛攻,乃至於之後來自冀南的王師威脅。殲滅奮武軍已成奢望,甚至於鄴地這數萬羯軍都有可能在羯主石虎大軍到來之前被幾路王師聯合圍殺!

所以說,為將者有時候真的不能過於軟弱,該要莽沖猛殺的時候,顧慮太多便會失於方寸。原本麻秋還打算將奮武軍圍困起來當作籌碼,以期在枋頭方面尋覓戰機,但卻被沈大將軍把握住其投鼠忌器的心理,先用羯國那些貴胄性命威脅麻秋,逼他服軟談和。

麻秋這里一低頭,便意味著在河北生民眼中素來強勢凶惡的羯國露了怯,自然會導致一大波的抵觸與反撲。這一股民情,暫時成為奮武軍的保障,讓麻秋自以為掌握在手的籌碼丟掉。

而事情到此還並沒有結束,麻秋囿於眼光或是才略,不能完全意識到談和此事背後蘊藏的凶險算計,但羯主石虎凶殘而又狡黠,未必就會入彀。

不過,現在整個鄴地數萬羯軍轉手卻成了王師掌握在手中的籌碼,石虎若是不肯低頭,便要冒著這數萬羯軍被全殲於此境的風險。

雖然這幾年石虎一直在窮兵黷武、國中帶甲之眾規模甚至還要超過先主石勒時期,但也禁不住如此豪邁的丟棄損失,冀南那里已經先損數萬,如果鄴地這里的軍隊也損失掉,那可真是剜心之痛!

當然,這些都是理論上的可能,事實上眼下王師各部還不能達於協同,如果麻秋能夠在此際果斷放棄鄴地、抽身而去,單憑枋頭的兵力很難阻止,冀南的沈牧所部也幾乎不可能及時趕到阻截。

但麻秋有這種魄力嗎?區區幾個石虎的孽種性命便能逼迫得他進退失據,軟弱求和,讓他放棄鄴地這個羯國戰略要地,更是絕無可能。所以他注定只能留在此處,成為王師要挾石虎的一個籌碼。就算之後石虎有什么指示傳回,往返之間,王師的布局必然也已經完成了。

更何況,最起碼到目前為止,謝艾所流露出來的談判誠意仍是十足,盡管奮武軍已經沒有驟滅之危,但還是履行前約,將俘虜之中石虎的一個兒子石琨送給麻秋。

「小子,謹記今次慘痛經歷,勿忘王師勇烈。你若歸去之後,敢有不利王師的行跡,下次再落我手中,我可要一寸一寸活剮了你!」

將石琨送回之際,沈雲還有幾分不舍,一路南行諸多辛苦,他都沒有時間接觸這些俘虜們,眼下將要把人送出,他才敲打著石琨的腦殼恫嚇一番。如果只是謝艾的指令,他或許還要遲疑一下,但既然明白已是大將軍授意,他自然要聽從不悖。

石琨本就不是什么羯國強勢王子,經此一番劫難風波,已是形容枯槁、憔悴至極,再被沈雲如此恫嚇,只是顫身危立,拼命點頭,等到沈雲一瞪眼暴喝一聲「啞了嗎」,他才陡然一個激靈,大聲哭出來:「記住了,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