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7 君父恩重(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801 字 2022-08-07

而且慕容恪也根本就不具備這種資格,他只是寄人籬下的砧板魚肉而已,以子謗父同樣是大悖人倫,同樣要遭到時流聲討。眼下他身在這樣一個微妙處境,任何一點時論非議都足以要他性命。

認罪不申,自毀傷形,是他眼下能夠想到、能夠做到的最穩妥的態度表達。至於迎接他的究竟是怎樣命運,已經不是他能夠自主的了。

其實慕容恪也不是沒有奢望過,經由其父反叛之後,行台對於慕容部整體已經是信任缺失的狀態,哪怕其兄弒父求附,也未必就能獲得行台的信任與扶持。

而且眼下主持遼事的溫放之,慕容恪與之交情匪淺,深知其人絕非權門紈絝,了解甚深,應該不會滿足於慕容儁代替慕容皝執掌遼東的局面。

行台眼下應該還沒有全面建制遼邊的計劃,選擇扶植一個傀儡稍作過渡是基於現實的穩妥考慮。慕容恪久在中國,相對於慕容儁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但慕容恪對於行台的底蘊與實力、包括沈大將軍個人行事風格都有一定的了解,也明白就算得於行台扶植而返回故鄉,不過是暫且續命而已,一旦行台諸事准備妥當,他則必死無疑!

心中雖然惶恐幾近絕望,但是聽到大將軍開口,慕容恪內心還是頗有感激,意識到最起碼眼下大將軍並沒有殺他之心,否則也不必對他這個待死之人說什么修身雲雲。

老實說,慕容恪是真的羨慕行台這些任事之眾。身處一個積極向上、人心振奮的環境中,難免會深受影響,對於自身也會有所期許,希望能夠加入其中。

但慕容恪也明白,他的出身決定了他很難完全融入行台之中。倒不是說沈大將軍欠缺那種博大襟懷,而是大將軍立足實際,並不妄求非分,在本身實力並未強大到足以包容所有的情況下,不會強行作態。

如果沈大將軍能夠聽到慕容恪這一心聲,對於其人評價肯定更高,甚至引為知己都未可知。

強大和包容,本身就是一個相輔相成的關系,唯有自身強大,才具有包容的資格,能夠寬宏包容,也能讓自身變得更加強大。強漢盛唐,莫不如此。

六夷鷹狼之卒,如中朝那些作亂的宗王們,玩個麻雀土狗尚且勉強,強行駕馭這些凶悍的鷹狼,不遭反噬那才是真正的見了鬼。

譬如今次將崔盧等中朝名臣引入行台尊位相授,這在行台創設最初是絕不可能的。在沒有確立自己絕對朝野第一人的權威之前,不要說崔盧,哪怕是劉琨本身若還活著,沈哲子大概也要效法王敦,想方設法的弄死,不可輕易招來給自己添麻煩。

慕容恪情況還不同於崔盧,沈哲子是真的有些愛惜其才力,當年之所以要求慕容部以其入質,未嘗沒有熬鷹的想法,眼下則就要看一看火候如何了。

「生機在前,無暇回望。舊事種種,我也不再與玄恭多論。今日召你來見,也是有一事難決。」

話講到這里,沈哲子便示意親兵將書案上一份書信交到慕容恪手中。

慕容恪垂首一覽,臉色又是變幻不定,片刻後又掩面深拜泣訴道:「家門人倫衰敗,凶殘至斯,雖生尤死,再作掙扎已是貽笑世道。恪之一命,早寄大將軍一念,若此草芥之身能收稍挽遼勢之效,死亦無悔……」

這一份書信是節選慕容儁親筆,慕容儁也是深恐行台對遼東懷有更多想法,或會派遣慕容恪回歸部族,因是在表達效忠之余,更請求行台能夠殺掉慕容恪,為此甚至願意放棄掉慕容部原本平州刺史、遼東郡公的官爵。

「我雖然大勢在執,但也難免親疏遠近的狹念。玄恭入國已近十載,我與你雖然少有交誼,但較之素未謀面之流,總是多了一份情誼。更何況既入行台,刑賞也應遵從行台法度。慕容儁其人似恭實桀,千里之外竟敢擅捉行台法刀,妄圖我王民生死,這也實在是笑話!」

聽到大將軍這么說,慕容恪已是熱淚直涌,姑且不論大將軍是出於什么理由願意保全他,但僅僅只是這一點關照,便已經遠遠勝過他那個罔顧自己生死的父親和那個恨不能除其而後快的兄長良多。

沈哲子抬手打斷慕容恪的哭訴拜謝,又開口說道:「玄恭才養經年,我雖乏於親昵,但也懷念無忘。有志者、難篤靜,不知你可願入事為助?」

慕容恪聽到這話,更是激動得渾身戰栗,整個小帳中都響起其人砰砰叩首聲:「倫情摒棄之厭物,生不如死。大將軍仁德澤被,不棄微傖,再造之恩,塑我筋骨志氣,自此之後,唯君父威令驅使,願永為犬馬效忠!」

沈哲子聽到這話,心中倒是一動,他倒是沒有石勒那種濫認假子的習慣,而且事實證明這些假子們也實在不能保證忠心。但慕容恪自陳被人倫摒棄,這倒未嘗不可稍作化用。

略作沉吟,他便提筆緩書:「漢皇恩威,彪炳千古,日磾忠義,余澤綿長。我與玄恭,法此古義,以此互勉。」

慕容恪恭然受命,自此後便無復舊年姓氏,以金玄恭為其姓名,與那不堪之家世徹底劃清了界限。但自此余生,也不曾回返遼東。只是大梁新朝之後,一些慕容部殘余人眾循此淵源,攀附避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