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2 烽火諜情(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2746 字 2022-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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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伊雖然沒有什么主政一方的經驗,但這幾個月於河北陣前行走,加上也閱讀過一些館院先達的函文手札,其中多有經驗之談,因此倒也不怵接下來將要面對的局面。

布政一方,特別是如曲周這種制度荒蕪、仍在戰時的地方,其實也沒有什么定法,各有巧妙不同,因人而異。但也有萬變不離其宗之處,一在錢糧,二在人丁,只要能將這二者控制住,哪怕再復雜的局面,都不會過於失控。

人丁方面,金玄恭已經幫忙打下一個基礎,戶籍整編已經初步完成。當然這個結果肯定不是最終結果,仍有大量亡出之眾散於郊野,尚未進行有效的整合,更何況行台對於一個縣治人口也是有要求的,戶數不滿三千則不成縣。

所以,桓伊如果想將曲周縣治保留下來而非臨時的構架,還要在人口方面想辦法。他初來乍到,這種事情肯定需要仰仗當地人出力。

所以在用過晚餐之後,桓伊也沒有急於休息,召來金玄恭任命的幾個縣吏,了解更多縣務詳情。

金玄恭一共任命了五個縣吏,除了一個恰好抱病在身,其他四個悉數到來。比較有趣的是這五個暫時委任的縣吏俱都姓潘,不獨如此,適才桓伊翻看金玄恭讓人送來的籍冊,發現這些在籍鄉戶多半姓潘,很顯然這個潘氏應該就是縣中大戶。

這種現象在河北是很正常的事情,大族聚居,人口動輒數千乃至於上萬,鄉宗豪強規模之大要遠遠勝過江東。跟真正的豪宗大戶如河東汾陰薛氏又或東武城張氏比起來,曲周這個潘氏倒也不值一提。

幾個潘氏縣吏行入進來,雖然詫異於這位縣尉的年輕,但也不敢失禮,表現也有幾分拘謹,一句囫圇話都難得說出。

「幾位鄉賢毋須見外,自此之後,我將與諸位共守鄉土,恪守行台旨令,使縣域之內再無災禍擾民。」

桓伊示意幾人入座,狀似尋常閑聊詢問一些風物人情,不時提筆於紙上勾劃標注。眼見行台委派的年輕縣尉並不倨傲,那幾人拘謹姿態也漸漸消退,說話也變得流暢起來。

通過交談,桓伊得知更多縣境情況。

曲周此境雖然不是什么通衢要邑,但是地處冀州腹心,舊年倒也頗有規模。縣中原本有潘、鄭、孟等大宗聚居,去年羯主石虎遷都,號令各郡縣大宗跟隨,因此縣境鄉民十之七八被羯卒或驅逐、或擄掠北上,留下的只是一些偏遠郊野生民。

至於眼下留在縣中的這些民戶,原本應該也是需要遷徙到信都,只是當他們被從各自村邑驅趕到縣城內之後卻沒有了下文。這倒也並不奇怪,河北鄉土早已失控,羯國目下維系統治的手段無非強兵,且軍令本就混亂不堪,遺失一批鄉民在野並不出奇。

更何況王師五月便北上,這自然令羯國內部更加手忙腳亂。

按照這幾個潘姓縣吏的講述,羯國遺忘了他們這些鄉民後,他們也是茫然無措,不知該要何去何從。原本的鄉舍村邑都已經被破壞,回家也乏甚生計,一群人聚在一起,倒也安全許多,最起碼不會輕易受到盜賊騷擾。

原本縣中還有上千民戶聚集,但是資糧都被羯軍擄走,交困之下,難免摩擦,中間也發生幾次惡斗,自然都是以姓氏為單位。到最後便是潘姓族人勝出,其他姓氏的鄉戶難以立足,便被驅逐到了城外,因是這曲周縣城儼然成了潘氏族地。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王師前鋒到達此境,潘氏這些鄉戶們自然不敢負隅頑抗,乖乖獻出城池。

了解完這些情況,桓伊便低頭沉吟起來。曲周這種局面,於他而言也是有好有壞,大戶鄉豪幾乎都被羯國擄走,幾無鄉勢存在,看似城中潘姓為大,但事實上就連這幾個潘姓的縣吏,桓伊也能看得出來他們彼此之間並不怎么熟悉。

沒有鄉勢的存在,意味著他全無掣肘,同樣也乏於借力。當然眼下還有金玄恭的部伍在城中,但說不定哪天調令下達便要離開。所以當務之急,首先是要組織屬於縣署本身的鄉義團練,雖然不可力敵羯兵,但起碼也要做到防賊並鎮壓暴民。

這幾個縣吏,桓伊也並不打算撤換,看得出金玄恭挑選是擇孔武者而任,給他們一口吃食安撫,避免煽動民情騷亂。

比較驚喜的是其中居然有一人識字,桓伊當即便選出這人擔任吏首,吩咐他通知鄉戶明早於縣署外集結,重點是管飯。

那個名為潘甲的縣吏喜孜孜受命,其他潘氏縣吏臉上也不由得流露出羨慕之色,他們或許並不深知這份任命意味著什么,但那位年輕的縣尉對潘甲更加賞識,這是一眼就能看出的。

一夜無話,第二天天還未亮,桓伊便被縣署外雜亂的喧鬧聲吵醒,得知鄉戶們已經盡數到來,他便也沒了睡意,直接起身洗漱。

所謂縣署,不過是城內保全尚算完好的一處宅院,除了基本起居之外,院子里還有雞舍、狗舍、菜圃之類,所謂的大戶也只是相對而言,生在這樣一個世道,一切都要圍繞生存,哪有什么閑情逸致可養。

鄉民們對於新任縣尉的政令響應熱情極高,或者是更歡迎那一口吃食也未定。他們這些被羯國遺棄的鄉眾大半赤貧,早前鄉斗好不容易占據了縣城,也只是在城池內草草種了一季菘、菽雜谷,之後曲周又成為兩國交戰前線,等閑更加不敢離開城池於郊野覓食。

金玄恭也知桓伊新官上任肯定要有所動作,一大早便派兵士前來維持秩序,鄉眾們雖然飢渴難耐,但看到那些甲械森寒、不苟言笑的兵卒們,也都不敢放肆。只有一些飢渴的頑童附牆而上向里探望,擔心這個縣尉說話不算話。

「有勞玄恭兄了。」

桓伊換上一直疊放在行裝中的簇新官袍,又對早已經到來的金玄恭拱手致謝,命人打開官署大門,邀請金玄恭並坐堂中。

「使君、使君……」

那個吏首潘甲戰戰兢兢又洋洋得意的行入庭中,只是那稱呼卻讓桓伊大感汗顏,喝令他不可再隨便稱呼,直稱官職即可。

他吩咐那潘甲先挑選幾個手腳勤快的卒力將院子里亂七八糟的架舍清理掉,他是來為官治民,卻不是養雞養狗。

院舍清理完畢,已經日上三竿,門外鄉戶們飢腸轆轆,紛紛叫嚷起來,甚至就連王師壯卒都漸漸壓制不住群情,這時候桓伊才宣布開始遴選鄉義。

鄉民自有狡黠之處,不敢輕信旁人,來的人眾雖然很多、幾乎占滿了周邊幾處巷道,但其中真正的壯卒卻並不多,主要還是老弱婦孺,純粹為混上一口吃食,卻不肯出丁。

對付這種小狡猾,桓伊也自有技巧,管飯的確管,幾個碩大的竹桶已經擺在縣署正堂廊下,里面冒著滾滾熱氣,幾口大灶還在縣署後舍烹煮菜羹。桓伊只身上任,王師方面也給了兩百斛口糧支援,直接由金玄恭駐軍支付。

王師軍糧頗有特色,各地都有不同。兗州軍方面是用麥、菽等研磨成粉,撒鹽烘烤,肉湯攪拌,雜以肉糜菜蔬,烘干水分後以水碓重錘成磚狀。如是既能長久保存,又便與運輸,一塊糧磚便可供一名士卒三日之食,食用起來也方便,刀柄搗碎沸水沖食即可。

桓伊與金玄恭在正堂用餐,吃的也是這種軍糧調羹,不免講起各地軍糧的不同:「年前工程院又有妙法,皮囊盛裝豚羊肉羹,大釜猛煮,抽干囊中雜氣,烤爐陰烘,硬似甲革,收儲之後三月不腐,隨取割食,妙在囊里軟香尚存……」

講起王師後勤特別是口糧的供給,金玄恭也是不免嘆為觀止。舊年他在遼東鄉土,哪有這么多巧妙口糧可食,軍事緊急之際殺馬生啖都是常事。王師的高昂士氣,與這方方面面的優越也密切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