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8 幼主奇貨(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698 字 2022-08-07

畢竟,他與張舉本就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彼此之間處境還不乏類似,一個年幼易於控制的儲君,對於他們這些執掌軍權的大將而言絕對是要好過石斌那種年長且強勢的皇子。

眼下張豺於暖閣中伏案疾書,正是寫信給正在南來途中的張舉,雖然眼下他還不會直接表露自己的打算,但也不妨先作示好鋪墊。信中他向張舉表態,將要在稍後的新年大典中進言張舉拔授太尉,得掌國中軍事,他相信憑此能夠讓張舉感受到他的善意與誠意。

張豺尚在伏案苦思斟酌用詞,突然暖閣外又響起雜亂人聲並婦人嚎哭,思路被打斷後,心中頓感煩躁不已,他起身推門而出,只見一個豐腴美貌的婦人癱卧在地蒙面嚎哭:「我兒自小體健,哪能無顧病夭……定是大婦凶妒,致使惡奴害我母子!郎主正在舍中,你們這些刁奴敢阻我……」

聽到婦人嚎哭聲,張豺更覺心煩意亂,頓足怒吼道:「誰將這賤婢放出,允她在庭中嚎哭、妄言是非!速速逐出監下,敢再犯禁,給我直接杖殺這名賤婢!」

那婦人聽到張豺厲斥,一時間也驚愕當場,來不及有所反應,便被家奴以錦被包裹退出院落。

張豺俯首於廊下徘徊良久,心中積郁才緩緩消解。

原本這美姬幼子都是他心中愛物,若非主上對他監控太過嚴密,甚至就連目下於信都這座宅邸都是為了控制他的家眷,若無確鑿時機,他也很難找到借口離開禁苑返回家中。心中想起雖然不乏隱痛,但亂世梟雄行事,若連一子一妾都不忍舍,又怎么能奢求創建一番非凡功業!

待到心情略作平復,張豺才又返回暖閣,繼續書寫那封還沒有寫完的書信。除了張舉之外,還有一些故誼門戶,趁著他暫時還能得閑暇,也都約見密謀一番。

張豺的預料沒有錯,主上石虎並沒有給他太多的時間,在他回到家後第三天便遣中使召他入苑,張豺又用抱病為借口再拖了兩天,確定一些收尾事宜都妥善處理,這才離家歸苑。

張豺府邸所在的舊行宮距離新興建的禁苑並不太遠,事實上過去一年時間里,信都這座新的都邑也並沒有進行大規模的創建。

實在是國中物用太缺,甚至就連最重要的甲兵之眾飲食都不能滿足,至於那些寒卒勞役,更是完全沒有衣食補助。特別在禁苑修築過半的時候,每天幾乎都有近千役卒或累死、或餓死,主上石虎雖然不愛惜卒命,但卻諱於言死,干脆叫停了宮苑的修築。

在舊行宮與新宮苑之間,有一座格局宏大的廟宇,名為護國法王寺。或許是自覺人力有窮,石虎對於神佛之類寵信已經達到讓人不能理解的地步,甚至寧願自身居住在不曾完工的禁苑中,也要優先修築佛寺用以供養大和尚佛圖澄並其信徒們。

只可惜這座護國法王寺還沒有修築完成,年中之際大和尚佛圖澄便壽終正寢。這對於石虎而言,心理上的打擊之大不遜於戰場上又被南人打敗幾場,以至於遷怒佛圖澄那些弟子們,痛殺近百沙門。

為了表示神佛仍在庇護大趙國祚,石虎也嚴令不准外泄佛圖澄的死訊,同時將佛圖澄的屍體作謹慎處理,自眼耳口鼻等七竅之中澆灌金汁,直接將佛圖澄的屍身澆鑄金身供奉於寺廟大殿之中,言是金佛護國,社稷永固。

張豺本身對於神佛之說倒談不上信奉或懷疑,但既然主上熱衷於此,他最起碼在表面上對此是崇敬有加。不過這一次路過護國寺的時候,眼見寺廟中拜者雲集,嘴角卻禁不住泛起一絲譏誚。

襄國落敗一些細節他也知悉,特別在晉國大陣中羯軍意外受挫的那詭異事跡,張豺雖然有所保留、沒有盡信,但也忍不住略作雜思:假使真的有什么神佛鬼異之力摻雜於天命之中,看起來應是南國得於助力更多。

經過護國寺之後,張豺經由宮苑側門進入禁中,接連通過幾處關卡,卻在廊道轉角意外看到一個少年人正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特意等他。

他抬手示意引路的宮人暫且停下,轉而行向少年,遠遠便拱手道:「殿下長立於此,不知是在等候何人?」

少年正是石遵,他側身避開張豺的行禮,而後一副謙恭模樣回答道:「得知張公痛失愛子,我也深感悲傷,只因留苑在侍,不能親臨府上致哀。專程恭候於此,請張公務必為國節哀。」

對於石遵的恭謹態度,張豺並不感到意外,去年數名皇子橫死,自能讓這些還活在世上的皇子中的聰明人看清楚,他們所謂的皇子身份也算不上是什么不可加害的庇護,對於真正的強勢臣子理當保持恭敬。

對於石遵的示好,張豺只是點點頭稍作回應,待見對方上前一步還要借機深談,他索性拱拱手直接離開,實在懶於應付這個失勢皇子。

眼見張豺如此輕慢態度,石遵也是一愣,片刻後那仍然稍存稚氣的臉龐便泛起些許陰厲,冷哼道:「奸賊狗膽包天,真以為能夠完全遮蔽君王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