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要怎么辦,我的王子?不如,把絞繩縮短一半怎樣?」
泰爾斯面無表情。
他輕輕舉起手,握住拳頭。
讓全場安靜下來。
「但是你說了,威羅,」泰爾斯輕聲道:「你是為了拯救同伴而後退。」
威羅抬起目光,顫抖著看向第二王子。
「無論你是不是真的如此做了——這種精神都很高貴。」
泰爾斯的聲音回盪在狹窄的人群中:
「所以,我不能絞死你。」
威羅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向王子。
只聽泰爾斯繼續道:
「並非因為你的行為是否無罪。」
「而是我不能讓其他人因為怯於你的下場,就猶豫著是否拯救同袍——這不是該猶豫的事情。」
泰爾斯淡淡地道。
全場看著泰爾斯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索尼婭的臉上露出喜色,阿拉卡則深深皺眉。
唯有普提萊,目光里復雜而深邃。
「但是!」
泰爾斯面色一肅,厲聲道:
「這不代表你無罪,也不用付出違令的代價。」
「威羅·肯!」
威羅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在以後的戰斗里,你必須拯救過十位同袍的性命,」泰爾斯正色道:
「作為你今天不被絞死的代價,僅有這樣,才能抵免你違令的罪過,洗刷你的逃兵嫌疑。」
「十位!」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泰爾斯抽出jc匕,面無表情地走到威羅的身後,把鋒刃對准綁住他雙手的繩子。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手上用力切割。
一下……
兩下……
三……
誒?
泰爾斯尷尬地現:自己的手勁有點小。
照這個率,恐怕要十幾秒以上才能割開繩子。
他感受著周圍人的目光。
這這這……
很破壞氣氛啊喂!
就在此時,那股熟悉的波動涌上泰爾斯的雙手。
像是血液瞬間加快了一樣,他的右手肌肉一顫,一股比平時大得多的力量爆出來!
「嗤!」
威羅手上的繩子被瞬間割開。
泰爾斯收回匕,強迫自己不去看威羅手背上被自己無意劃出的、血淋淋的傷口——咳咳。
「所以,我用你未來的行為,換取了你此刻的生命和自由。」
「你明白了嗎?威羅·肯?」
他肅穆地看著恢復了自由的威羅。
威羅喘息著,跪坐在地上看著泰爾斯。
他張開顫抖的雙唇。
「是……」
「是的……泰爾斯殿下!」他激動得大聲道:
「拯救十個人!我記住了!」
「還有個要求。」泰爾斯淡然道。
威羅一愣。
泰爾斯突然露出久違的笑容,道:「去換換你的雙槍——磨損成這樣,它們連河里的魚都戳不死。」
威羅·肯呼吸了三口。
然後,他露出逃過一劫的笑容,拼命地點頭:「謹,謹遵您的命令!」
泰爾斯轉過頭,看向周圍。
索尼婭笑了出來,欣慰地看著他。
「很得體,殿下。」
要塞之花毫不客氣地走過來,在泰爾斯難看的臉色下,把他抱了起來!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開始,周圍的士兵們紛紛鼓起掌來!
「啪啪啪……」
甚至有人開始歡呼。
還有人在叫喊著:「我們的王子!」
索尼婭大笑著,把面如土色的泰爾斯架在肩上,使勁揉著他的頭:「一個合格的璨星!」
「狡猾的小鬼。」阿拉卡冷眼看著泰爾斯,嘟囔著一揮手,在全場的掌聲中,跟自己的部屬們離開。
只有埃達,一臉疑惑地問著一邊深思著的普提萊:「他剛剛做什么了?」
——————
等到本來就虛弱,在被索尼婭晃了兩圈之後,更加頭暈目眩的泰爾斯被放下來時,他只能無力地拉著普提萊的衣袍干嘔著。
在幾位士兵的帶領下,普提萊跟他一起走向為王子預備好的營房,身後跟著再次被天氣凍得一臉懨色的埃達。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麻煩事會在我們到埃克斯特之後才來呢。」
但普提萊沒有接他的話。
「殿下,」普提萊默默地道,沒注意到自己用上了敬稱:
「您是怎么想到那個方法的?」
泰爾斯一愣:嗯?
「暫時不殺那個士兵,而是讓他在未來貢獻自己?」普提萊邊走邊道。
「額,這個主意啊,」泰爾斯搓著凍紅的雙手,哈出一口熱氣:「事實上是基爾伯特告訴我的,跟我的大伯,米迪爾·璨星有關。」
普提萊神色一動,眉頭皺起。
「基爾伯特說自己曾經因為跟同僚們合作不利,搞砸了一次外交任務,」泰爾斯回憶著,沒有注意普提萊的臉色:「但米迪爾殿下沒有懲罰他,而是讓他欠下對星辰的『債務』,在日後用數倍的功績來彌補。」
普提萊緊緊蹙眉,而泰爾斯則挑了挑眉毛:
「遠東也有『用功勞來彌補罪過』的說法——但那僅限於重要人物,像是威羅這樣的底層士兵,沒法直接這么說,所以要用拯救同袍的理由來說服其他人。」
「但這終究不是好辦法,」泰爾斯攤了攤手:「想想看,如果所有逃兵回來都說:我是為了拯救同伴……」
「所以,您是在效仿米迪爾殿下?」普提萊沒有聽他講話,而是緩緩道:「基爾伯特大概很希望您成為下一個米迪爾。」
泰爾斯一怔。
「呃,」他撓著頭:「這件事大概影響基爾伯特很深。」
「啊,是啊,」普提萊心有所思地長嘆道:「基爾伯特,後來確實在《要塞和約》的談判中拯救了整個星辰,彌補他交惡鋼之城的罪過——否則,按照當時的律法,這件事足以讓他下獄了。」
泰爾斯好奇地轉頭:「噢,普提萊……你也知道這件事?」
「當然,殿下,」普提萊似乎已經習慣了稱呼殿下,只見他淡淡地道:「當年那件事,基爾伯特並不是因為跟同僚合作不利而搞砸的。」
泰爾斯睜大眼睛。
「基爾伯特當時只是一個沒落貴族的後裔,他作為王子的侍從官初來乍到外交司,被同僚們排擠甚至故意陷害,才落得那樣的田地。」普提萊嘆了一口氣。
「啊?」泰爾斯驚疑道:「是么。」
普提萊緩緩點頭:「所以,他才在後來嘔心瀝血地為星辰付出……他認為這是自己欠米迪爾,欠星辰的債務。」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歷程,際遇無常。」泰爾斯嘆息道,隨意聳了聳肩:「他把這件事告訴你了?」
「不,他沒有,」普提萊眼神深邃,話語里帶著淡淡的哀傷和悔恨:
「但我比他知道得更多。」
泰爾斯抬起頭。
只見普提萊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字:
「因為……」
「我就是當年外交司里,那個排擠和陷害他的人。」
泰爾斯愣住了。
好尷尬。
「額,這個,」他尷尬地道:「也許,你當年不那么做的話,基爾伯特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出色的外交和政務官。」
「是啊,也許吧,」普提萊苦澀地道:「星辰很幸運,能擁有他那樣出色而無私的……」
「不!」
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似乎在強忍著憤怒。
泰爾斯和普提萊詫異地轉過頭。
只見第二王子的侍從官,懷亞·卡索正臉色不渝地看著他們。
「懷亞……」泰爾斯奇怪地開口。
他這是在……生氣?
「殿下!」懷亞似乎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深呼吸兩口,才回復正常的表情,緩緩道:「喬拉……喬拉他快不行了。」
泰爾斯勃然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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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拉,這位璨星家族私兵的領,此刻正臉色白地躺在營房的床上。
「我……我有個妹妹,」喬拉雙目失焦,神志不清地道:「在王都,在王都……」
「殿下,」纏著綳帶的懷亞·卡索一臉遺憾地道:「吸血鬼們把他傷得太重……」
泰爾斯長長嘆出一口氣:「沒有辦法了嗎?」
「我們找遍了要塞里的軍醫。」懷亞搖搖頭,臉色悲哀:「但他們只是軍醫,恐怕沒有那么好的醫術……」
泰爾斯皺眉:「有其他醫生嗎?」
普提萊皺著眉:「寒堡離得最近,倒是有醫生。但是……恐怕來不及了。」
「而且,埃克斯特人清空了……總之,道路很不安全。」
「接受現實吧,」埃達在斗篷下嘆息:「至少讓他安心點離開,在去獄河的路上不留遺憾。」
泰爾斯看著床上的喬拉,想起他在閔迪思廳,第一次被自己戳笑的情形。
還有他帶著劍士們與佣兵們戰斗。
和同僚一起,擋在自己跟瑟琳娜之間。
還有……樺樹林里抵擋血族的戰斗……
他難過地閉上眼睛。
可惡。
「泰爾斯殿下!」
眾人回過頭去。
只見營房門口,站著一個黑褐眼的年輕人。
是威羅·肯。
那個差點被絞死的「逃兵。」
威羅恭恭敬敬向著泰爾斯鞠了個躬,露出感激的笑容:「見到您,我真是太高興了!我被派來通知您……」
他向著營房里看了一眼,掃到奄奄一息的喬拉。
威羅隨即馬上收斂了笑容,戰戰兢兢地道:「額……那個……兩位指揮官請您,還有副使先生過去……」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不忍地看著床上的喬拉。
他點點頭,跟普提萊、埃達一起走出房間。
「那是……」威羅小心翼翼地問:「殿下您的部屬?」
「對,但我們救不了他。」
「希望他安心離去。」泰爾斯心不在焉地道:「威羅,你怎么成雜務兵了?」
「嘿,」威羅聳聳肩,無奈地道:「畢竟……很多人還認為我是逃兵……」
泰爾斯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腳下卻是一停。
不。
「讓指揮官們等一等,我送他最後一程吧。」
「他是為了我而死的……」
泰爾斯哀戚地回過身,看著彌留之際的喬拉。
普提萊搖搖頭,向著威羅揮揮手。
泰爾斯走回床邊,看著莫名嘟囔著的喬拉,捏緊拳頭。
如果,喬拉他,還有其他犧牲在樺樹林里的璨星私兵們,沒有跟著我……
唉。
就在此時。
「殿下……那個……」
威羅忍不住開口道。
普提萊和其他人都不滿地看向他。
「請不必催促,」懷亞不快地道:「請給死亡一些尊嚴——哪怕你是獄河的擺渡人。」
「不是,」威羅擺著手,著急地道:
「我昨天被當做逃兵,直接關進了地牢……那個地牢……」
「現在不是道謝的好時候吧。」普提萊皺著眉道。
「哎呀,不對,」威羅搖搖頭,喘著氣道:
「我在地牢里面認識了一個,一個被當作可疑人員而關進去的人……」
年輕的士兵大聲道:
「那個人說……」
「他是個醫生!」
泰爾斯和其他人猛地一驚,看向威羅。
「對,他還說他叫……拉蒙!」
威羅終於說出了要說的話,他抓了抓腦袋,露出爽朗的笑容:
「還是來自王都的醫生。」
「據他自己說的……醫術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