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黎明起時(上)(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3478 字 2021-06-17

「普提萊老爺讓我給您加點柴火,殿下。」新兵威羅·肯抱來一捆木柴,恭謹地走到呆坐在火堆旁的泰爾斯身側。

泰爾斯神情木然地點點頭,心里翻來覆去地想著努恩王的提議。

這是他們進入龍霄城前的最後一次停留了。

他們的後方,在普提萊的督促下,懷亞和羅爾夫,包括星辰的老兵們都在緊張地檢視著身上的裝備。

安營扎寨的黑沙士兵們正在忙碌著,而白刃衛隊依舊如監獄守衛般扼守在他們周圍,個個目光警惕,神色不善。

仿佛真的與他們有生死仇怨。

「威羅,」就在新兵准備離開,回到隊伍的行列時,第二王子輕聲開口:「我們的旅途開始後,你曾經害怕,至少緊張過嗎?」

威羅恭敬地放下木柴,聞言愣了一下。

「你知道,」泰爾斯緩緩道:「每天掙扎在莫名其妙的危險里,擔心寒冷,擔心戰斗,擔心敵人,擔心一切。」

威羅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王子殿下會這么問他。

這個新兵轉過頭,細細思量一番,才回答道:「在戰斗的前一刻是很緊張的,畢竟我不像傑納德大叔那樣,刀砍到頭上了還那么冷靜。」

「但是我並不覺得害怕,」威羅皺起眉頭,細細思索著,連恭敬的語氣都忘記了:「雖然很危險,但我覺得這樣簡單多了……」

「簡單?」泰爾斯疑問道。

「我的意思是,在戰場上,一切都很快:我把槍捅出去,只有生和死兩種結果,這樣很好。」威羅的目光沉寂下來,神情有些蕭索:「至少你努力的時候,會有回報,也知道結果會如何——那就不用害怕了。」

泰爾斯細細盯著新兵的臉。

「威羅,是誰教你的雙槍?父母長輩們?」泰爾斯把手放在火堆上取暖,神情不辨地問道:「還是某個會使雙槍的老兵?」

威羅摸著綁縛在背後的雙槍,疑惑地撓了撓臉。

「沒人教我,殿下。」在確認了王子殿下確實只是閑聊之後,新兵緩緩搖了搖頭:「至於我的父母,他們十一、二年前去世了。」

十二年前。

泰爾斯把這個數字記在心底。

「所以是……」泰爾斯慢慢地道。

「您知道,北地的兵災……」威羅聳了聳肩,面無表情:「村里沒有食物了,父母跟著村里的人,帶著僅有的物件,去最近的村鎮換糧,但再也沒有回來。」

泰爾斯抬起目光。

「但聽村里的老人說,無論遇上的是埃克斯特人還是我們星辰的軍隊,都不會有好下場——勝者要求貢品,敗者則直接掠奪。」威羅落寞地道:「那時候很亂。」

兩人沉默了幾秒。

「那你是怎么活下來的。」泰爾斯默默地道。

「群山的饋贈,」威羅嘆了一口氣:「盡管大人都說那是神的禮物,只有旅人能享用。」

「但我和妹妹都餓瘋了。」新兵的臉上露出悵惘:「而且我們不是唯一這么做的,那個冬天結束的時候,連最偏僻的樹梢都被搶奪一空。」

北方的戰後飢荒……泰爾斯想起亞倫德公爵在復興宮里的歇斯底里。

「但春天來了之後,食物仍然不夠吃,殿下。妹妹那時餓得直咬手指……」威羅出神地盯著火堆,在回憶里掙扎:「幸好,牧河流經我們的村庄,我就跟著村里的大家,竭盡所能去打漁。」

「我們不會編網,那時候也借不來漁網,也找不到有魚的地方。」

「所以我只能靠著小時候叉魚的手法,天天守在河邊……一開始總是失敗,也找不到魚群,是其他大人們把撈到的魚分給我們。每當我帶著魚回家,妹妹就很高興……」

「早上出門去,看著妹妹的笑臉,卻不知道今天是否會有足夠的收獲,」威羅語氣低沉:「很多時候你努力也沒有用。」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但你們還是活下來了。」

「後來我慢慢熟練了,也找得到魚群了,」威羅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蹙起眉頭:「冬天河層結凍的時候能有更多的漁獲,魚群都冷得瑟縮在一起……」

「慢慢長大之後,就不能只是吃飯了,還要多打些魚,去集市上交換,有時候甚至能換回來銅幣。」

「我開始試著兩只手叉魚,時間久了之後,我甚至單手就能捅穿冰層——所以在戰場上,我總是喜歡多拿一只槍。」

原來如此,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但你這次響應了征召,」第二王子淡淡道:「你的妹妹怎么辦?留在家里?」

威羅的臉色一黯。

「不。」新兵竭力想要微笑,但到最後,他只能露出一個苦澀的表情。

「她去年得了傷寒,我們沒錢,也沒地方買葯——只有大城鎮里才有的葯。」威羅顫抖著道:「我只能一遍遍地喂她喝熱水。」

泰爾斯皺起眉頭。

科莉亞——那個得了傷寒的小女孩身影出現在眼前。

「最後,妹妹說她想吃魚了。」

「但當我回來的時候……」

威羅沉默了下來,死死地盯著火堆。

泰爾斯也沒有說話。

過了好幾秒,兩人只聽得見的周圍人聲和火堆的爆響。

直到神情落寞的威羅重新開口:

「我把她葬在河邊。」

新兵努力地眨著眼睛,像是有什么異物侵入一樣,只聽他輕聲道:

「真希望獄河里也有魚,殿下。」

威羅默默地行了個不太標准的禮,轉身離去。

就在此時,泰爾斯叫住了新兵。

「威羅。」

「獄河里有魚。」穿越者看著回過頭來的威羅,露出微笑:「我從書本上讀到過。」

————

「在為即將到來的事情煩惱嗎?」普提萊站在泰爾斯身側,看著離去的新兵背影。

坐在火堆旁的泰爾斯抬起頭。

「你知道嗎,普提萊,」泰爾斯出神地道:「剛剛那個新兵說,他覺得現在的生活很簡單。」

普提萊挑起眉頭。

「把槍捅出去,只有生和死兩種結果,這樣很好——這是他的話。」泰爾斯轉頭道。

「但我的生活卻很復雜,」泰爾斯目光微沉,「復雜得讓我心累。」

「我原以為,在星辰國內的政治就夠復雜了,沒想到以粗獷豪邁著稱的埃克斯特也毫不遜色。」

居心叵測的大公,一心復仇的國王,語帶機鋒的臣屬。

一切都不怎么符合他對北地,對埃克斯特的想象。

那個在飄雪與寒風中,觥籌交錯的爽朗國度。

「粗獷豪邁的只是北地人而已,」普提萊也坐下來,掏出他的煙斗,搖頭道:「但你所面對的是那些貴族,那些統治者,權力的掌控者。」

泰爾斯皺起眉頭:「努恩王、倫巴大公,還有我即將面見的五位大公,他們也都是北地人吧。」

「他們是另一種生物。」普提萊點燃了煙斗,默默地道:「普通人依靠食物和空氣活著,而他們依靠權力活著。」

「剛剛的新兵,他也是北地人,雖然很卑微,但他至少不用每一步都活在提心吊膽和步步為營里,」泰爾斯沉悶地道:「至於那些貴族和領主們,難道不覺得,這樣活著很可悲嗎?」

「你們占據著更顯要的位置,一舉一動牽連極廣,影響深遠,」普提萊吐出一口煙霧:「而這就是權力的代價和犧牲。」

「老天,我才找回王子的身份多久,」七歲的王子,此刻像個小大人一樣嘆氣道:「卻已經有些厭倦這樣的人生了。」

也許我只是不習慣。

他默默地道。

也許這樣的生活再久一點,也許這樣的經歷再多一點……

我就能……了么?

「你所厭倦的人生,卻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普提萊皺起眉頭,回復之前的輕慢稱呼:「小王子,去看看平民的生活,看看那些****為三餐而忙碌的人,再來重思這句話。」

「想想看我們進入北境前的那個村落……那個裝模作樣的男爵和他的領民們。」

想起威羅的經歷,泰爾斯輕哼一聲。

「當然,」泰爾斯露出苦笑:「希望我會有這樣的機會,去看看整個世界,接觸不同的人群,無論是兩片大6,還是無數的島嶼。」

「那你可得早做准備,有些地方需要……」說到這里,搖著頭的普提萊突然一時語塞。

他想起來眼前這個孩子的身份。

恐怕……他在心里默默嘆息:作為星辰王座的繼承人,你……

泰爾斯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哈,周游世界……」他苦澀地一笑:「恐怕我此生都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是么。」

為星辰而戰。

為星辰而死。

為星辰而生。

兩人在火堆旁沉默了一瞬。

「你知道,」泰爾斯默默道:「凱瑟爾陛下,在提到他的約翰叔叔時總是很開心的。」

「我突然知道為什么了,」泰爾斯向著手里呼出一口熱氣,道:「約翰就像他的眼睛,去往他無法到達的角落,周游整個世界。」

普提萊輕輕呼出一口氣。

「不必沮喪。」

「你終將為王,」瘦削的副使淡淡地道:「到了那時,你將從另一個高度,從我們無法想象的角度,將廣闊的世界盡收眼底。」

泰爾斯沒有說話,只是呆呆地望著火堆,突然笑出聲來。

「聽上去很無聊,」穿越者搖搖頭:「我是說,做個國王——我的祖父怎么能堅持那么久?」

普提萊看著泰爾斯,目光久久不移。

「國王也可以過得很精彩,」普提萊觀察著泰爾斯的表情,慢慢地開口:「星辰的三十九位國王,每一位都獨一無二。」

「而其中一位的經歷最為特別……大概是自托蒙德一世以來,人生最傳奇多彩的星辰國王了。」

「噢?」泰爾斯被挑起了興趣:「是誰?」

「有興趣聽我唱一段吟游詩嗎,王子殿下?」普提萊吸了一口煙斗,慢慢道。

「當然,」泰爾斯眼前一亮:「基爾伯特說你曾經做過吟游者?周游過許多地方?」

吟游者……這些周游四方,靠著吟唱詩篇與各色小生意為生的人們。

但即使在永星城,泰爾斯也只見過兩次,而且都是在大集市里。

「啊,吟游……那是我最引以為傲的才能之一,」普提萊敲敲自己的煙斗,淡淡地道:「下面,我要吟唱的是——《黎明起時》,一段三位好友共同歷險的故事。」

泰爾斯擺出「請」的手勢。

他先清了清嗓子,哼了幾聲小調,找准了音。

然後,副使先生拍打著節奏,慢慢唱出悠揚輕快的歌聲:

「朝陽重升,黎明起時。」

「三人結伴,匆匆而行。」

「相識多年,默契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