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叩門(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4138 字 2021-06-17

都說了完本咯,怎么還往下翻啊……

————

泰爾斯輕輕地睜開眼睛。

他在哪里?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感覺到了什么。

他的思緒似乎有些變化——似乎變得散漫不拘,像是隔了一層紗的潺潺流水一樣。

似乎對什么事情都……漫不經心?

怎么會這樣。

泰爾斯隱約知道自己的情況——但他並不想改變這種感覺。

這樣很好,不是么?

就像,進入了另一個境界一樣。

泰爾斯抬起視線。

眼前是灰蒙蒙的一片……圓粒?

是的,泰爾斯看見了一顆灰色的石粒。

不,不是一顆。

是鑲嵌在無數石粒里的其中一顆。

真奇妙。

這些石粒和石粒之間,相距如此之遠,窮盡再多時間,它們也無法向彼此靠近一毫一厘。

卻又如此之近,它們彼此比世界上絕大部分的存在,都貼得更近,更緊,幾乎連成一體。

不知幾千年,幾萬年,甚至之後的幾十萬年,它們之間都保持著這種時而遠如天塹,時而近似貼面的距離。

神奇的世界,不是么?兩顆凝固在一起的石粒之間,有著如此有趣而生動的關系。

那這個世界的其他所有存在呢?它們是否也有著如此有趣的關系?

肯定是的。

為什么以前沒有注意到這些呢?

沒有注意到這個世界的奇妙?

或許,他以前真是太蠢了。

泰爾斯平靜無波地這樣想道。

他的視線慢慢向上抬升。

石粒離他越來越遠……或許越來越近?

這依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和這些石粒的距離在變化,而就在這些距離變化的每個瞬間,它們彼此也變得不一樣了——石粒於他,他於石粒,皆是如此。

視線繼續抬升。

啊,原來如此——泰爾斯有些恍然——這些石粒,組成了一塊地磚的表面。

粗糙不平,高低起伏的表面。

多奇妙的組合。

它們明明只是石粒,卻因為彼此之間特殊的距離與位置,成了另一種存在。

名為「地磚的表面」的存在。

就像人類一樣。

失去距離與位置時,每個個體都是獨立的人。

但當他們增減距離,變動位置,站在一起……同時站在一個維度,一個地域,一個社會里時,就也變成了另一種存在。

名為「人群」的存在。

等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泰爾斯的感知里告訴他——也許能夠反過來,正因為他們的存在,位置與距離才會被決定。

他怎么會知道這些?

算了,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真是太有趣了。

來看看更多吧。

泰爾斯看到了:這是一塊灰黑色的八邊形地磚,拼接著無數的同型地磚。

是人為拼湊的地磚吧?所以地磚和地磚之間的遠近高低,如此不均勻。

或者,其實拼湊它們的人覺得很均勻?因為他們無法感知到均勻之美?平衡之美?

又或者,其實這就是他們的「均勻」——也對,拉遠一些,這些地磚鋪成的,豈不是很均勻的地面嗎?

泰爾斯將視線抬升到最高。

他知道,這是一個白天。

因為這個被稱為「白天」的存在,是由地面與太陽的位置定義的。

太陽已過中天——與地面形成一個美妙的正角度。

眼前是一座充滿異國情調的屋宅——奇怪的片狀屋檐在四角翹起,用厚重的沉木制成的大門,琉璃瀝晶共同鑲就的窗戶,以及來來往往,穿著流暢長袍的黑黑瞳人類,不時在一間華美屋宅的內外穿梭。

他們無一例外地神情緊張。

為什么緊張呢?

泰爾斯的思緒微微一動,他知道為什么了。

那間屋里,有個女人——一個黑黑眼的年輕女人,被一群女人圍護著,在血泊中痛苦地呼號。

女人的小腹高高隆起——她正在分娩。

他們本不必緊張的——他看見了,女人腹中的那個生命強健有力,正在不斷挺動著四肢。

她會順產的。

而一個類似女人的丈夫,衣服飾品大氣而尊貴的的男人,正被另一群男人死死堵在屋外,表情艱難。

原來如此,泰爾斯忖道:被隔絕的屋里和屋外。

這就是為何屋內緊張凝重,屋外煎熬艱難的原因——真可惜,如果他們都能見到彼此的情況……

甚至……如果他們能見到女人腹部里的那個女……

是否就不用緊張,擔心,恐懼,煎熬了?

很快,女人的慘叫停歇了,她的肚皮慢慢平癟下來。

而隨著一聲微弱的嚎哭,一個滿身是血的女嬰被抱了出來。

屋外的男人得到了消息,不顧一切地突破了阻攔,沖進屋內。

男人顫抖著在床前跪了下來,握著女人虛弱的手,用他聽不懂的語言,緊張又忐忑地安慰著自己的妻子。

女人露出笑容。

終於,有人恭敬地將緊緊閉著雙眼的女嬰遞給那個男人。

男人哆嗦著接過自己的女兒。

天啊……

旁觀著這一切的泰爾斯,看看黑黑瞳,激動興奮的男人,又看看黑黑瞳,表情欣慰的女人。

不禁想笑。

如果他們知道了真相,會怎么樣呢?

女嬰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向來到世界上的第一個人。

抱著女嬰的男人看清了女嬰,一陣顫抖。

男人驚愕地抬起頭,慌張地看著四周的人,吐著他聽不懂的語言,似乎不知所措。

有人皺著眉頭走上前來,看了一眼那個女嬰,隨即僵硬在原地。

屋內一片嘩然。

隨即,女人抖的尖叫,嚎哭,仆人們緊張的安慰,男人的咆哮相繼傳來……

呵呵呵——看著這一切的泰爾斯笑了出來。

是啊,他看著那個女嬰,看著她藍色的眼眸——與她「父親」與母親的黑眼,都格格不入的晶瑩藍色眼眸。

大概那個男人也不會想到,他妻子的女兒——居然不是他的女兒吧?

真是可笑。

泰爾斯將視線收回,心中的思緒機械般地翻覆起來:

如果男人早在幾個月前,就看見他的「女兒」有一雙並非遺傳自他的藍色眼眸……

不,不止如此。

女嬰的膚色明顯偏白,頭偏卷,鼻梁微聳,這在出生前就已經很明顯了——可惜,男人不知道。

如果他都知道……

那他還需要像今天一樣,在滿滿的期待與擔憂,煎熬與等待之後,迎來心寒與痛苦,憤懣和怒火嗎?

不。

他不需要。

但男人並不能看穿妻子的肚皮,也就不能看見妻子的背叛——所以他注定要經歷這些。

他的視野太狹隘了,所知太有限了。

這就是愚蠢與無知的代價。

可悲,又可笑。

泰爾斯厭倦了這一切,他轉過頭。

嗯?

不太對。

他原本期待著看見大宅的內牆。

但泰爾斯看見了什么?

初升的太陽。

還有……

黑色,也許還帶著些許的白色?

不。

黑色,是水的顏色。

白色,是水面上的泡沫和反光。

他看到的是朝陽下的海洋。

無盡的大海。

無盡?

不。

太狹窄了。

這片海域。

從這一頭到那一頭,這片大海很小。

它的一側是一個較小的島嶼,另一側則是一道狹長的海岸線。

卻又很大,非常大,幾乎無邊無際——對於航行在大海中,猶如一葉扁舟的這艘狹長風帆海船而言,尤其如此。

泰爾斯靜靜地看著海船上的那面旗幟。

旗上是一只叼著船錨的白色海鷗。

有趣。

海鷗與船錨。

天空與海底。

那看似遙不可及,卻緊密不可分的距離。

船上的水手們盡職盡責地干著自己的活計。

一個連胡子都沒有長的青年男子,穿得干凈而整潔,舉止得體而有禮——與周圍混雜著汗水與污漬的粗魯水手們格格不入——站在船舵旁,與滿臉不耐的操舵手聊著什么,滿臉激動地看著前方的海平面。

「相信我,之前的不順只是埃羅爾的考驗……我們已經度過了黑漩渦,按照我祖傳的海圖,我們很快就能找到……」

這次,泰爾斯聽懂了。

雖然男子的通用語頗有些奇怪的口音:音調升降與抑揚頓挫都特別明顯,與粗魯含糊,短促有力的北地口音和咬文嚼字的星辰王都口音都不一樣。

這個青年似乎是個人物——船長?或是這艘船的雇佣者?

可惜,泰爾斯又笑了——男子一旦轉過頭,就會看見水手們眼中的鄙視與不屑。

「老大怎么會聽信這個毛頭小子的話——我聽說他是瓦里爾邦的混混,不是貴族?」其中一個水手低聲對身旁收拾著纜繩的老水手同伴道:「還跟著他,冒險把船開到這種……地方?」

「他當然是個混混,只是不知道幾代前的祖上,入選過三十六議席,」後者惡狠狠地盯了那個青年男子一眼:「欠了老大一屁股債——不知怎么的,老大不但沒動他,還馬上離開晶碧城,趕來這個受詛咒的地方,連航程里預定的常青島都不去了。」

「終結海眼——這地方真有那么晦氣?」第一個水手皺起眉頭:「大家的臉色都很差啊。」

「當然,你想想看,」老水手呸了一聲,表情不佳:「就在我們腳下,不知道多深的海底里,埋葬著整個帝國,還有好幾百萬的帝國人,被海水泡成了枯骨,被海魚啃成了碎片……」

「傳說,他們的冤魂六百年都不得安息,充滿了怨恨和痛苦……」

「這里每年都有怪事生,很怪很怪的那種……」

但青年看不見自己背後的景象。

即使他轉過頭的時候,水手們便收起眼里的情緒,低頭干自己的活去了——是以他永遠不知道自己在這艘船上真實的地位。

他為什么這么愚蠢?

他不知道,自己身邊的舵手,體內的那顆心臟正在越跳越快,血液越流越快,整個人都越來越煩躁嗎?

他為何還要對那個舵手喋喋不休?

他不知道,船上幾乎所有人在看向他的時候,眼里的瞳孔都會縮小,然後釋放出厭惡與惡心嗎?

他不知道,船底的一塊木頭已經不堪重負,隨時有可能被一個巨浪掀起嗎?

他不知道嗎?

當然——泰爾斯繼續笑——船上的所有人,他們也看不到,大約數千米之外的濃霧中,一艘掛著血色鸚鵡旗的猙獰戰船,正與他們相向而來。

上面的凶狠海盜們,張開腥臭的大口,在喧囂與迷醉,在酒與血中,數著自己幾天前的收獲,玩弄著瑟瑟抖的俘虜——特別是女人們。

海盜的頭子還在興奮地宣布,再搶一艘船就回港。

海盜們的武器庫里,擦得鋥亮的刀鋒與劍具,弩機與投射弓都在靜靜等待。

那個青年男子,和他所在的船——他們為什么這么愚蠢?

為何還要向前航行?

明明這么簡單,這么顯而易見的事情……

為什么他們就是不知道?

他們身處最神奇的世界,卻對周圍的一切一無所知?

真是浪費。

真是無趣。

泰爾斯抑制不住地覺得煩躁。

他又轉過頭。

咦?

他看到了月光下的一顆沙。

沙子。

奇妙的造物。

它和它的無數同類堆疊在一起,用同樣奇妙而平均的相對位置,構築了一整個沙漠。

就這樣,無數的沙子摩擦、擠壓、緊貼著彼此。

就這樣,無數的沙子推動、抗拒、遠離著彼此。

泰爾斯看著沙漠里的每一顆沙子,心中感嘆:他們組成了同樣奇妙的沙漠。

他再次轉頭。

看見了——一片黑暗中的葉子?

這次他有經驗了。

不僅僅是葉子。

是森林,夜空下的幽暗森林。

叢林里隱隱約約露出一雙雙著熒光的眼睛——那是無數捕獵或者被捕獵的動物。

但他們還是太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