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卷末 好名字(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5089 字 2021-06-17

東大6,一處不知名的海邊漁村。

冬日正懸掛中天,在少數海鷗的嘶叫聲中,一群因常年出海而曬得皮膚黝黑的漁民,坐著近海捕魚的專用小型帆船歸來,在簡陋的海邊碼頭靠岸。

他們帶著可憐的漁獲上了岸,相互嗟嘆著又一個難過的冬天。

同樣靠海吃飯,但跟不遠處的鎮上甚至幾十里外的城里,那些有資格和資本馭使遠洋大帆船捕撈珍稀魚種,甚至參與獵鯨生意的貴人們,或者和管理著曬鹽場與海底晦銅開采的官僚相比,他們的冬天是難過的。

冬春季節,連大部分品種的海鷗都要飛往暖海處過冬,近海漁獲更是少得過分,根本不足以維持漁民家庭的生計。

是以,許多男人在捕撈歸岸後,還要繼續出前往別處討生活——在淺海灘上收集海螺和貝殼,去曬鹽場幫工,到鎮上的鯨油碼頭干苦力,乃至回家腌制魚干等等——以養家糊口,而女人則留在家中帶著孩子,靠著修補縫紉,艱難地補貼一點生活。

一個戴著斗笠的人,坐在碼頭邊的一張小破椅上,一邊靈活熟練地用粗繩和亞麻絞著手上的漁網,一邊與過往的漁民親熱地打著招呼。

「謝謝你,也願你一天順遂,」斗笠底下傳出一把沉穩朴實的女聲,聽得出已經很有些年紀,卻讓人莫名地安心:「對,我得在春天前把這幾張漁網補好——安德烈他們可是等著用呢。」

她熟練地與漁民們拉著家長里短:

「是呢,我們可以拉到市集上去賣……噢,在這里修網?這個啊,你知道——我喜歡曬太陽。」

等漁民們離開後,帶著斗笠的婦人重新低下頭來,將有些垂下的麻布衣袖向上捋了一些,露出不知道是日曬還是天生的棕色皮膚,在太陽底下專心修補她膝蓋間的漁網。

直到斗笠婦人若有所覺地抬起頭,望了一眼海邊。

一個小浪打來,在硬木構築的碼頭上碎成潔白的浪花。

但她僅僅抬頭看了一眼海平面,便自若地低下頭,繼續修補著手上的漁網。

然而,她那朴實沉穩的嗓音再一次從斗笠下傳出,在空無一人的碼頭上響起。

「我不記得有請你來。」

如果有旁人在場,大概還以為斗笠婦人是在自言自語。

但接下來的事情,打破了這一推斷。

在空無一人的虛空中,詭異地傳來一道干巴巴的嗓音:「確切而言,我沒有來——只是我的聲音來了而已。」

「你就當我派了只信鴉過來吧。」

斗笠婦人頭也不抬,專注地束緊一處網線。

「貿易聯邦馴養的白信鴉叫聲很好聽,」她的語調平穩而淡泊,毫無起伏,卻自帶一股靜謐的力道:「嘹亮清脆,可不是這副缺水過多的公鴨嗓。」

她熟練地將手上的漁網換了一處,繼續修補。

「溫柔的挖苦,」干巴巴的嗓音再次傳來,似乎習慣了這番景象:「你還是老樣子。」

「直奔主題吧,」斗笠婦人毫不在意地道:「我一會兒還要去曬網。」

她的周圍安靜了一會兒。

一時間,碼頭上只有浪潮和海鷗的聲音。

直到那個干巴巴的聲音,再次空洞地響起:「剛剛那個叩門的家伙,你也感應到了吧……新的魔能師誕生了。」

斗笠婦人輕哼一聲,試了試一處編好的漁網。

虛空中的聲音無比縹緲:「我們有必要去找他——」

「不,」斗笠婦人興趣欠奉,直截了當地封住他的話:「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一個新人!」

干巴巴的嗓音沒有絲毫波瀾和起伏,聽上去特別沒勁也特別無聊:「你知道這代表著什么……」

「雙皇不會放過他——或者她的,」干巴巴的嗓音似乎說著一件他毫不在乎事情:「一個未知的魔能師,對她們的威脅太大了,而且他沒有經歷過終結之戰,雙皇完全可以將他納入麾下,變成自己的人。」

「去找1或者吉薩吧,」戴斗笠的婦人放下手中的漁網,伸手取起另一張漁網,開始拉線,「哪怕是艾希達和索洛夫斯基,甚至蘇拉,他們都會感興趣的。」

「這就是我要說的話,」虛空中的聲音空洞地響起,「一個新生的魔能師,他將要面對的同伴,不是雙皇就是這些人——你願意看到那樣的事情生嗎?」

婦人沒有理會他,只是盯著手上的網線。

虛空里的聲音繼續道:

「1或者吉薩——b手下的人,只會把他拉進他們那個可笑的瘋狗馬戲團,重演六百多年前的悲劇。」

「溫和者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以我對艾希達和索洛夫斯基的了解,他們從第二次內戰後就蟄伏到現在,絕非是因為愛好和平……」

婦人抬起頭,往虛空中望了一眼,她的嗓音第一次變得生冷起來:「所以你就來找我了?」

沉默。

「你不同,芙萊蘭。」

「大家都說你也是溫和者的一員,」片刻後,虛空中的不之客淡淡道,「但我知道,你不一樣。」

名為芙萊蘭的斗笠婦人沒有說話。

「十二年前,激進者與溫和者那次史無前例的合作,就是你從中促成的。」

不之客的聲音回盪在碼頭上:「你看到了更高,更遠,更有意義的東西。」

「而非僅僅是反抗雙皇,或者再現所謂的魔能師榮光——你知道,那不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我們無法切割自己的過去,魔能師也並非更高等的生命,」虛空里的人平淡地道:

「相比起其他人的憤怒和不甘,你卻甘願在這個無人知曉的漁村里靜靜地編網。」

「我想,你應該能夠理解我。」

然而,斗笠婦人只是緩緩搖頭:「那你也應該去找汲徠,他才是跟你一伙兒的——至少,你們曾經並肩作戰。」

空洞的嗓音再次頓了一下。

「別把我和那個變態扯在一起,」第一次,虛空中的拜訪者帶了點淡淡的情緒:「與你並肩作戰的,並非就是你的朋友。」

戴斗笠的婦人微微翹起嘴角。

「你說了這么多,有什么用呢?」

她將自己的斗笠壓低,擋住越來越高的太陽:「我們都知道,成為一個魔能師,從『物』到『粹』,是一個多繁復的過程。」

虛空里的嗓音一言不。

斗笠婦人繼續用她那平穩的聲音道:「他——那個新人肯定有一個引導者,不知道用了多少時間,在魔法絕跡的六百多年里尋找到這樣一個人,為他准備一切條件,籌集所有資源,最終幫助他成為魔能師,就像麥金塔之於你一樣。」

婦人嘆了一口氣:「無論是哪個派別——恐怕他早就身有所屬了。」

她換了一只手持網,甩了甩另一只手,似乎有些疲累。

但婦人的話卻很快被反駁了。

「不。」

「在他叩門的時候,我遇到了他。」

干巴巴的聲音似乎有些不穩:「當時的他慌亂而惶恐,似乎對叩門完全沒有准備,對雙皇的威脅也預估不足——哪一個引導者會犯這樣的錯誤?」

婦人微微一頓,她緩緩抬起頭:「魔法女皇……」

「他不可能是雙皇的學生——你也看到她們瞬間雙雙叩門,在本態不顧一切大打出手的樣子,」虛空里的陌生人似乎知道婦人要問什么,只聽他繼續道:「自b和埃羅爾在凱旋之都同歸寂靜之後,她們多少年沒有這樣失態和狼狽過了?」

戴斗笠的婦人沉默了很久。

「我明白了,」幾分鍾後,她淡淡地道:「你在懷疑,那個新人也許根本就沒有引導者?」

「畢竟,仍然有地方留存著三大魔法塔的殘篇——能幫助他成為魔能師,是么?」

對她的猜測,虛空里的拜訪者予以肯定的回應:

「當然。」

「直到三塔的高層,聯合了帝國和教會出面干涉之前……」

「當年『天才雙子星』在萬法之座的演講足足有三十六場,作為演講集的《魔能引論》不知道被再版了多少次,還不算那些沒法統計的手抄本和筆記。」

「即便凈世計劃那樣的災難,也沒法把它們全部毀滅。」

「那個新人,他很有可能是匹『獨狼』,就像汲徠那樣。」

「我相信,激進者、溫和者,血棘,黑蘭,甚至汲徠,現在都已經蠢蠢欲動——特別是像1那樣的人,哪怕掀翻整個世界,也要找到他。」

「一旦他們表現出異常,很快,落日、曦日、皓月、冥夜,乃至世界諸國和地獄七君都會現不對頭。」

「如果他們永遠找不到他,或者其中一方找到他,那也罷了……」

「但如果有兩方或者兩方以上,同時現了他……」

戴斗笠的婦人看著海天之交的那一線,輕輕抓緊手上的漁網。

「我需要你的幫助,芙萊蘭,我需要你來鎖定他的位置,」虛空來客認真地道:「如果你真的如我所想,不願看到這個世界變得更糟。」

海浪和鷗鳥的聲音交替著傳來。

戴斗笠的婦人沉默了很長時間。

最終,婦人長嘆一口氣,淡淡道:「我找不到他。」

「什么意思?」干巴巴的嗓音懷疑地道:「以你的能力,任何人叩門的一瞬間都會被鎖定,不是么。」

婦人緩緩點點頭:「對,當他叩門的時候我感覺到了,他在夙夜。」

虛空里傳來的聲音有些微的雀躍:

「這是個好消息,夙夜有三件武裝,但都集中在麒麟聖都……壞消息是,離血棘也很近……」

可就在此時,婦人說出第二個地名:

「還有終結海。」

干巴巴的嗓音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他頓了一下,出疑問:

「什么?」

「他叩門的時候,也在終結海。」婦人平穩地解釋道。

「怎么可能?」虛空里的拜訪者有些不敢相信:「從夙夜到終結海……」

然而斗笠婦人並沒有理會他,而是低下頭自顧自地道:

「大荒漠。」

「深暮幽林。」

海與天的背景下,她在碼頭上一邊修漁網,一邊繼續開口,一個個地名從嘴里蹦出來:「還有魁古爾冰川,鴉啼城,星辰澤地,北里草原,躍馬平原,英魂堡,魔鬼海、龍霄城……」

戴斗笠的婦人手上微微一顫,不經意間編壞了一處網結。

她的話語里透露出一股穩重的嚴肅意味:

「我感覺到的還不止這些地方!」

「他在叩門的那個瞬間,就像是站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然後進入本態。」

「所以,我找不到他。」

她伸出手,扶了一下自己的斗笠:「恐怕雙皇也是一樣。」

又一次,虛空中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婦人重新看著自己手上的漁網:「我們沒法鎖定他的位置。」

「但是,畢竟是一個已經成型的魔能師。」

「他可能沒有引導者,也對自己的力量欠缺了解,」婦人淡淡地道:「從怪談到傳說——留意各地不同尋常的消息吧,欠缺經驗的他終有一天會暴露的。」

「這么說,」干巴巴的嗓音傳來:「我們只能依靠這些來尋找他了么?」

戴斗笠的婦人沒有說話。

一個稍大的浪頭打來,浪花濺上她的麻布衣裙。

「好吧,最後一個問題。」

虛空里的聲音似乎有些沮喪,只聽他試探著問道:「托羅斯——他對這個消息是什么反應?」

帶斗笠的婦人手上微微一頓。

一只海鷗飛過一個浪頭,無功而返的它只能繼續飛回自己的巢穴。

「我怎么知道。」

婦人慢慢地說。

「但他畢竟是你的引導者,」虛空來客繼續道:「就像麥金塔是我的引導者。」

「那你就應該跟我一樣清楚,撒格爾,」戴斗笠的婦人緩緩地道,話語里顯示出一股輕蔑:

「從第二次內戰開始……」

「他什么時候管過我們的事情?」

————

一頭巨龍,該是什么樣子的?

泰爾斯呆呆地仰著頭,望著這個青色火光中,他感覺高達數十甚至上百米的巨大身影。

反射火光的黯紅色鱗片,層層疊疊地覆蓋在它身上,一對寬闊的龍翼則優雅地收在巨爪之後,使得它看上去就像一位風姿綽約,披著華貴衣裙與披風圍脖的高貴女士。

還有它特殊但流暢的面部曲線,加上對方不需要刻意為之就顯得修長挺拔的脖頸,以及頭上向後規則延伸的黑色雙角,更為這頭龍在神秘中增添了一股讓人贊嘆的華美。

如果你忽略它身上那些猙獰而可怕的尖刺的話。

那個瞬間,泰爾斯突然有些明悟:吉薩的那些黑色小怪物,是否就是仿照巨龍的形狀而來的?

黯紅巨龍的目光盯著在地上痛苦嘶嚎的多頭蛇,身軀卻一動不動,似乎毫不在意。

基利卡最後的觸手,一邊燃燒著青焰,一邊顫抖著向它伸來。

黯紅的巨龍扭過脖頸,眼里透露出泰爾斯可以辨認的情緒:不屑。

基利卡的觸手最終在半途上就燃燒殆盡,無力地化作灰燼落下。

隨著血肉被燃盡,青焰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不再繼續延燒,而是緩緩熄滅。

泰爾斯屏住呼吸,顫抖著看著眼前的一切。

我的天。

巨龍。

是存在的。

「嘩啦啦……」

下一刻,巨龍毫無征兆地轉過龐然身軀,帶動盾區的一大片廢墟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泰爾斯嚇得向後縮了一下。

巨龍雙爪落地,轉動身軀和脖頸,同樣曲線優美的長尾甩動著保持平衡。

「轟隆隆……」

巨大的土石轟鳴聲見證著這位巨型存在的份量。

然後,黯紅色的巨龍微微低頭,轉向了地面上。

轉向兩個微不足道的身影。

泰爾斯渾身上下一個激靈!

不會吧?

它怎么……

巨龍看向的是兩個孩子。

兩個形容臟亂,狼狽不堪的孩子。

泰爾斯抑制不住地著抖,死命仰著脖子,看著對方的眼眸。

那對明黃琥珀般的透亮眼眸一動不動,如有魔力一樣,將他死死鎖在視野里。

小滑頭同樣顫抖著,死死抱住他的手臂。

到達北地之前,泰爾斯設想過所有可能面對的情況:國王、大公、貴族、士兵、平民……甚至魔能師和血族,乃至於像埃達一樣的所謂精靈,思考過在各種場合下,要如何做出相應的反應。

當他唯獨沒有想到過眼前的境況。

一頭巨龍?

開什么玩笑!

泰爾斯盯著巨龍似乎帶著深意的目光,不禁頭皮麻。

您這是什么意思?

好歹給點反應啊。

光看著,不說話算怎么回事?

也就在此時,小滑頭帶著顫音的話,幽幽傳來:

「赤翼……蒼焰……」

小滑頭猛烈地顫抖著,臉色蒼白,嘴唇青,顫巍巍地道:

「那是……」

「克若蕾希絲陛下!」

泰爾斯猛地一顫!

他的嘴巴張開到最大,不可置信地回過頭。

「天……」泰爾斯結結巴巴地道:「天空王後?」

小滑頭抖得像篩子一樣,卻帶著莫名的興奮,拉著他肯定地道:「對……對……」

「埃克斯特的……」

「第一王後陛下!」

泰爾斯只覺得有些暈。

他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重新轉過頭,仰起到最高。

他看向那對明黃色的巨大眼眸——里面的純黑瞳仁給人以巨大的壓迫感。

看向那位失蹤長達六百多年的傳奇巨龍。

泰爾斯的目光忍不住偏移了些許,望向遠處的天空之崖,望向上面的耐卡茹雕像。

那個瞬間,泰爾斯望著巨龍的龐大身軀,又看看天空之崖。

他覺得,自己好像知道她——天空王後為何要離開埃克斯特,不再回來了:

如果天空之崖真的是天空王後的行宮……

泰爾斯在心底里怒吼道:

那以她的體積,根本就住不下嘛!

這幫耐卡茹的不肖子孫——是故意的吧,是故意的對不對?

就在此時,巨龍從鼻子里粗粗地呼出一口氣。

「轟!」

巨大的氣流掠過小小的地面,將泰爾斯和小滑頭刮得東倒西歪!

泰爾斯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