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管長輩的事(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3177 字 2021-06-17

血……

又是血……

泰爾斯顫巍巍地伸出右手,摸了一把黏糊糊的臉,看著手上變得冰冷的鮮血,只覺得連呼吸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盾區里到處都是他們的人……討厭的北方佬……」

這是埃達的聲音。

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樣。

「聽著小子,哪怕那個災禍……普提萊還是把人手都安排下去搜尋你了,卡索家的臭屁小子還有你身邊那個假面啞巴,甚至星輝軍團的老兵……」

第二王子被挾在精靈護衛的腋下快前進,眼前閃過一處處碎石和破木,乃至屍體。

泰爾斯努力地呼吸著,他轉過頭,看見小滑頭被拎在埃達的另一側,神色木然,手里緊緊抓著她的眼鏡。

「……只有我來盾區這里找人,只是沒想到會生這么大的變故,那些士兵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向你們和白刃衛隊下手?」

不。

他們不是向我和白刃衛隊下手。

泰爾斯呆呆地想,鼻子里的血腥味久久不去。

這讓他想起廢屋周圍的深溝,以及吉薩的「觸手」內部,那是幾乎同樣的血肉腥臭。

他們是向努恩王下手。

「說話啊小子!」埃達折過一個轉角,不耐煩地問:「到底生什么了?」

生……

什么了?

在不堪重負的疲憊中,泰爾斯竭力整理著自己的記憶。

他記得坎比達的微笑。

記得黑沙領士兵們手中步弩響起的機括聲。

記得眼前那些「咻咻」射來的無數黑影。

以及自己從頭皮一路散到肩頸的麻木顫栗。

埃達用兩只手挾帶著他們,終於沖出盾區廢墟的范圍,眼前出現了整齊未受破壞的街道和房屋,只不過空無一人——國王的疏散令和戒嚴令顯然很有效果。

精靈護衛在比盾區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街區里左突右轉,熟練而靈巧地尋路前進。

但泰爾斯依舊沉浸在剛剛的震撼回憶里,難以自拔。

在那零點幾秒的時間里,僅有的四名白刃衛士連蹲伏舉盾的戰術動作都來不及做出。

他們只是毫不猶豫地轉身張臂,四個人跪伏著環抱彼此,用身體將自己和小滑頭擋得嚴嚴實實。

泰爾斯記得自己和小滑頭無意識地抱在一起,惶恐無助,他們的視野被衛士們牢牢蓋住。

繼而,無數弩箭入肉的聲音響起在耳邊。

就像永星城西門附近的大集市,那個販肉的屠子,每天早上一刀一刀剁開鮮肉的聲音。

泰爾斯打了個寒戰,顫抖著呼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

他記得那些衛士們的臉龐。

記得他們在弩箭下不斷顫栗的身軀和越來越蒼白的臉色。

記得他們在對視中的憤恨和不甘,記得他們到了最後,那仿佛認命般的安然眼神。

仿佛他們環抱著彼此所遮擋的只是雨雪,而非弩箭。

泰爾斯也記得那些帶血的箭頭,從衛士們的身軀里——肩部,頸間、肚腹——穿出時的場景。

甚至一名衛士的頭部被射穿,箭頭從他的左眼眶里穿出,濺出的溫熱鮮血染紅了泰爾斯的臉龐。

鮮紅的箭尖就停在泰爾斯的右眼前。

那時的小滑頭緊緊閉著眼睛,抱著他哭泣。

那些衛士們瞪著眼睛,咳出鮮血,有的甚至露出釋然的笑容。

他們抱著彼此,相繼軟倒,不復醒來。

「你得活下去,帝國人,」泰爾斯想起一名衛士咬著牙,死死抓住他的領口,記得他若有若無的氣息:「保護好她,讓他們付出代價……」

他也記得最後的一名年輕衛士,悲憤著從三名同袍的屍體里站起,帶著身上的五六根弩箭和最後的氣力,踉蹌地舉刀沖入敵群的情景。

那名衛士用最終的舍命反攻,將握著步弩的士兵們殺得一時手忙腳亂。

坎比達的怒喝在人群中響起。

泰爾斯想起自己拉著小滑頭爬離衛士們的遺體。

他想起那時恍惚走神,快要崩潰的自己,想起為他們殿後的白刃衛士們出最後的悲號。

就連埃達是什么時候從一旁的廢墟中出現,帶著他和小滑頭沖出混亂的人群,都不得而知。

直到……現在。

泰爾斯面色呆滯,心神不屬地偏過頭,看著同樣被嚇壞的小滑頭。

他不自覺地伸出手,又抹了一把臉上的血。

入手只有一片干涸的血漬。

本以為樺樹林里的戰斗已經足夠驚心動魄,要塞前的突破已經足夠千鈞一,與吉薩的對決已經足夠震撼人心。

但是……

樺樹林里,自己過早地被瑟琳娜劫持出了戰場,要塞前,阿拉卡用無人能擋的突破為他殺出生路,即便剛剛,也有黑劍的身手和神秘的魔能、奇異的凈世之鋒為他保駕護航。

但是,直到鮮血距離自己如此之近,他人就在眼前一寸處先後死亡,白刃衛隊全軍覆沒,悲號和怒吼此起彼伏的時刻,泰爾斯才現——剛剛這一切都是如此討厭、如此痛苦、如此令人難以忍受。

埃達突然停了下來,在空曠無人的干凈街道上,將他和小滑頭放下。

他們的眼前是一個街道的轉角,但埃達沒有要前進的意思。

斗篷下的精靈轉過頭,死死地盯著一個人影也沒有的路面。

「怎么了?」泰爾斯驚魂未定地抬起頭,竭力收束自己的情緒。

「我們被盯上了,」埃達在她的斗篷下默默回答:「試著甩了他好幾次,收效甚微。」

話語流暢,語氣中卻帶著泰爾斯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凝重。

泰爾斯的臉色變了,小滑頭則低頭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眼鏡,一言不。

「所以?」王子試探地問。

「所以,你們先走。」埃達輕松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去找他,」精靈在泰爾斯身上摸到了一手顏色各異的血腥,她嫌惡地搓了搓手:「解決了那個尾巴,再趕上你們。」

泰爾斯一愣。

你先走。

他想起了那個夜晚的紅坊街。

那個用雙刀的女孩,也對他說過同樣的話。

「敵人很強,對么?」泰爾斯恍惚地問:

「你沒有把握戰勝他?所以只能讓我們先走?」

斗篷下的埃達一動不動,似乎愣了一下。

寒風吹過空曠朦朧的街道,天色漸亮,出清晨特有的微微青光。

幾秒後,埃達突然舉起右手,彈向他的腦門。

「嗒!」

又一次,埃達的手指重重地彈上他的額頭。

但這一次,泰爾斯沒有阻擋埃達的動作,只是默默任由對方彈出手指。

「咦?」埃達有些奇怪泰爾斯的反應:「你怎么連擋都不擋一下?」

泰爾斯表情沉重地搖搖頭,感受著額頭上火辣辣的疼痛。

仿佛這才能讓他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否則的話,你不會放心讓我們單獨逃亡。」他失落地道。

埃達似乎有些生氣,她再次舉起右手,作勢欲彈。

但泰爾斯一動不動。

埃達的手停在半空。

幾秒後,她失望地嘆出一口氣,放下手指。

「唉,你真沒意思,」穿著斗篷的女士無奈地道:「就跟閔迪思那個死魚眼一樣無聊。」

「所以這是真的?」泰爾斯深呼吸一口,沉聲道:「敵人很強?」

「切。」埃達一如既往地動作豐富,她誇張地聳肩攤手,以示輕松和無所謂的態度。

精靈並指成扇,作勢給自己扇了扇風:「藏頭露尾的家伙,有什么好強大的。」

「至於你,少來操心大人的事情,」埃達一邊在寒冷的天氣里怪異地扇著風,一邊道:「再說了,身為王子,你早晚要長大的,不能總由我來保護。」

泰爾斯低下頭。

「別多想,」埃達的聲音慢慢低落下來,『扇風』的手也緩緩放下:

「這次,算是我對你的一個考驗。」

那個瞬間,泰爾斯覺得有些難過。

像是胸口有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

「我知道了,」他拉起小滑頭的手,哽咽地道:「那我們先走,等你趕上來。」

早就習慣了,不是么。

埃達低落下去的語調再次揚起:

「快走吧,轉過這個角,往前就是西馳大道,過了大道就是封鎖線——雖然我不建議你去找那些巡邏隊,不知道他們是什么態度……」

「實在不行的話,躲一會兒,其他人也在找你,他們會特別留意小孩子……遇到羅爾夫或者懷亞那幾個小子,你就安全了……」

「至於我……」埃達微不可察地一頓:

「我很快就來。」

泰爾斯低下頭,一語不。

下一秒,他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拉著木然的小滑頭就往前小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