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他們都如此強調名字的重要?
他的好奇心突然被勾起來了。
「兩位有名字……額……『凡名』的神靈?」第二王子抓抓頭:「好吧,其中一位是埃羅爾,這個我知道——埃羅爾世界嘛。那另一位是?」
「你沒有在聽我說話。」霍姆大主祭冷冷地重復了一遍這句話。
絲毫沒有滿足他好奇心的意思。
泰爾斯眯起眼睛。
但這一次,在大主祭面前的王子,卻有了種被老師教訓「你怎么這么笨」的感覺。
在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霍姆已經繼續開口。
「凡人按照自己的樣子描繪出神,只因那就是凡人所知曉的范疇,」大主祭淡淡地道:「在無數愛恨交織的感情中,信仰誕生了。」
「信仰著神靈的人匯聚成群,相互連接,彼此共鳴,交托心意,教會和神殿,祭壇和儀式相繼建立,」霍姆舉起手,向著周圍的神殿示意:「就這樣,無形的信仰化為有形的存在。」
「神靈與凡間的交流,便完成了第一次輪回。」
泰爾斯蹙緊眉頭,聽著霍姆主祭說完。
「為什么皓月女神會有如此形貌?」大主祭回到她原來的話題:「不是因為神按照自己的樣子創造了人,而是因為信仰她的人,長的就是這個樣子。」
「但你也許需要明白,」霍姆主祭的眼里泛出厲色:「神靈就是神靈,信仰就是信仰。」
「前者在神,後者在人。」
泰爾斯心中一動。
「等等,你的意思……」泰爾斯忖度著主祭的話,慢慢地道:「所以,神靈是獨立存在的,而信徒心中的神靈則是自己想象出來的?」
霍姆沒有直接回答他。
「信仰之始,凡人習慣於將無法理解的事物歸入神靈的范疇,」霍姆主祭的雙眼散著奇異的情緒:「他們只需要理解神靈的存在,然後把無法理解的事情,交給神靈去解決就可以了。」
「仿佛通過信仰神靈的存在,他們就能解開那些無法理解的困惑。」
「這恰恰就是最大的問題。」
泰爾斯挑起眉毛:他不太懂對方的用意。
「神靈明明是凡人無法理解之物,」霍姆主祭直視著他的雙眼:「凡人卻自以為理解了神靈,由始至終用淺薄的思維去信仰神,去依賴神。」
「去創造神。」
「這就是矛盾所在。」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聳聳肩:「你想說,神靈的存在越了凡人的理解?」
霍姆主祭的面紗微微一動,這讓泰爾斯有種她在微笑的錯覺:「或者反過來說,凡人的理解譯了神靈的存在。」
霍姆大主祭輕輕嘆出一口氣。
「凡人總是以自己貧瘠的思維來忖度神靈,」她閉上眼睛,緩緩道:「因為壽命短暫,所以將神靈想象為永恆不滅的存在。」
「因為力量弱小,所以將神靈預設為威能無匹的存在。」
「因為自認為是芸芸眾生的一員,所以將神靈想象成更強一些、更高一等的同類。」
在泰爾斯的注視下,霍姆突然睜眼,言語緩緩加:「問題是,永恆、力量、生命,這些凡人之物……」
「如果神靈確實乎凡人的理解之外,站在不同的角度里,那他們真的把這些看在眼中嗎?」
「他們會在乎信仰嗎?」
「他們會在乎信徒嗎?」
「他們會在乎力量和永恆嗎?」
「甚至,他們會在乎自己存在與否嗎?」
泰爾斯滿心疑惑地看著霍姆說完這些話,又不好打斷她。
他又不是神靈,不是么。
泰爾斯撓了撓頭,嘆出一口氣:
「但是,在神話里,埃羅爾犧牲了自己,拯救了世界,不是么,」他頭疼地道:「冥夜之神也總是下凡……群山之主甚至還讓他的信徒救助那些在絕日嚴寒里……」
泰爾斯沒有繼續說下去。
因為他看見:霍姆在微笑。
盡管隔著面紗,但泰爾斯不知為何就是認得出來,皓月神殿的主祭在淡淡微笑。
「你是在哪里聽到這些話的呢?」大主祭輕聲道,仿佛怕吵醒了熟睡的孩子一樣。
「當然是……」泰爾斯呼出一口氣,但他隨即一怔,話語停在嘴邊。
只聽他喃喃地道:「神殿,還有傳言。」
泰爾斯抬起頭,試探地問道:「但這都是凡人的理解,對么?」
「真正的神靈,也許遠我們的想象——是另一種存在。」
霍姆緩緩吸了一口氣,面紗微微震動。
「信徒總是先於他的神靈存在,才能去信仰獨屬於他的神靈。」她淡淡道。
泰爾斯再次皺起眉頭。
他想到了一些事情。
「霍姆大主祭,」他試探著開口道:「您是皓月女神的代言者,您也祈禱過,跟神溝通過,轉達過神的旨意,對么?」
霍姆沒有答話。
泰爾斯緩緩拉開嘴角,小心翼翼地問:「如果,神靈真的是如你所說,那種無法理解的存在……」
「那她為何要回應你呢?」
霍姆慢慢抬起眼睛。
澄澈的眸子,仿佛一束直射泰爾斯心底的光源。
「哦,」只見霍姆主祭的輕薄面紗微微動彈,後面傳出她清麗的聲音。
那是一個反問句:
「她回應了么?」
泰爾斯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霍姆主祭緩緩轉身,面向皓月女神的石像與祭壇。
泰爾斯這才注意到,在祭壇的中央,擺放著一盞特別的永世油燈,里面閃耀著銀色的……
銀色的火焰?
泰爾斯心中一跳。
還有這個顏色的火焰?
泰爾斯不明所以地看著主祭的背影。
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
「為什么,」他忍不住問道:「為什么要說這些事情?神靈的存在?」
霍姆緩緩搖頭。
「昨夜,你做出了第一次選擇。」
選擇?
昨夜的選擇……
昨夜……
泰爾斯的呼吸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但有朝一日,」皓月的主祭緩聲道:「你也許會再次面臨重要的選擇——甚至是抉擇。」
抉擇?
再次面臨重要的選擇……
這些,這些都是什么意思?
霍姆主祭的背影仿佛蘊藏著神秘的力量,她的聲音緩緩傳來,清晰無比:「到了那時,當你站在任何存在都無法想象的角度和高度,用越凡人的思維思考時……」
「你也許會回想起我今天的話。」
泰爾斯的心中猶如驚雷劈落。
越凡人……的思維……
那個瞬間,泰爾斯想起了「叩門」的那個瞬間。
那段仿佛在夢中的經歷和體驗。
那種他就是世界的錯覺。
那種一切都不在自己關注之中的慵懶與愜意……
這一秒,看著霍姆的神秘背影,泰爾斯真的有些害怕。
他的手臂開始顫抖。
她怎么會知道的?
她到底知曉些什么?
她究竟打算做什么?
泰爾斯的呼吸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終於,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惶恐和疑問,脫口而出:「為什么,霍姆主祭?」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想要什么?」
「無論是庇護所還是……今天這些話,都是為了什么?」
「為什么是我?」他大聲道。
祭壇之前,霍姆主祭緩緩轉頭。
在銀色燈光的輝耀下,她的面紗射出絢麗的光芒。
仿佛一個傳說中的神靈。
「因為,」霍姆的眼神泛出不一樣的光華:「一個老朋友托我關照你。」
泰爾斯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心底里的沖動迫使著他想要尋根問底。
「老朋友?」
第二王子失態地大聲道:「誰?」
「他相信你是不一樣的,」但霍姆主祭只是嘆了一口氣,並不說出答案:「他相信你會做得更好。」
「他犧牲了太多。」
「別讓他失望。」
泰爾斯怔在了原地。
我是……不一樣的?
「還有。」
「下一次,叫我朱厄爾吧,」朱厄爾·霍姆大主祭輕聲道:「相較之下,我更喜歡這個名字。」
「你可以走了,」霍姆主祭背對著他,淡淡道:「小心你的選擇。」
下一秒,大主祭閉合了嘴唇,任由泰爾斯如何詢問,也再不開口。
幾分鍾後,泰爾斯終於失神地離開祭壇。
唯留下朱厄爾一人,靜立在祭壇與神像之前。
半晌之後,朱厄爾緩緩抬起頭。
「我注視著他,」只見站在皓月神像下的朱厄爾·霍姆大主祭,披著銀袍待著薄紗,抬頭看向高高的皓月女神,淡淡地道:「我警告過他了……」
「……吧。」
祭壇之上,皓月女神依舊神情冷漠。
紋絲不動。
仿佛對萬事萬物,漠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