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大公與封臣(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3420 字 2021-06-17

當納澤爾說出最後一個詞的剎那,整個英雄大廳陷入一種奇怪的氣氛里:

既非死寂一半的沉默,也非群情洶涌的熱鬧,而是大廳側面的貴族們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在似有若無的嗡嗡聲響里,他們時不時抬起頭,用古怪而疏離的目光瞥視一眼座上的女大公。

就像成千上萬只蟲蟻,無孔不入地潛藏在高大堅實的棟梁之木里,窸窸窣窣地咬嚙侵食梁木的聲音,讓人心生煩躁,待要破木搜尋,卻又無影無蹤。

大公的寶座里,塞爾瑪的表情凍結在了臉上。

盡管在上次聽政日上的詭譎氣氛,以及里斯班和泰爾斯或直言相諫或旁敲側擊的提醒下,少女早有預料,但真正臨到這一刻的時候,女大公還是禁不住渾身一緊。

就像遮瑕的面紗,終於被人無情揭下。

泰爾斯聽著耳邊的私語,看著少女的表情,心中滋味難言。

坐在女大公下的里斯班陰沉著臉,眼皮微垂,絲絲冷意從中透出,就像是快要砸下冰碴的屋檐。

「納澤爾伯爵,」好半晌,面無表情的少女這才緩緩送出一絲清脆卻清冷的嗓音:「這就是您的建議?我的婚姻?為了龍霄城?」

她開口的剎那,英雄大廳里的私語頓時消失。

就像停下咬嚙,躲藏起來的蟲蟻。

納澤爾靜靜地看著冷面看著他的少女,眼神沒有一絲波動。

「這是應有之義,」老伯爵淡淡道:「您知道,沃爾頓的血系必須延續下去,就像英雄薩拉和蕾妮公主的婚姻,延續了龍霄城的統治。」

「沃爾頓家族也更需要一位合法、正統的子嗣和男性繼承人,來撫慰不安的封臣們,震懾我們的對手們告訴外界:龍霄城正在足夠的庇佑之下,穩固如昔。」

納澤爾依舊雲淡風輕,但他每說一句話,大廳里的私語就減去一分,少女的臉色也蒼白一分。

「為此我建議,您可以在諸位封臣以及他們同樣高貴而忠誠的家族之中,遴選一位年輕有為,堪負重任的俊才作為您的丈夫。」

納澤爾伯爵肅顏正色:「以作為您未來孩子的父親,作為未來龍槍家族貴胄的父親。」

女大公沒有立即回答。

但泰爾斯感覺到,少女的眼神下意識地往他的方向偏移,但卻硬生生地停在了半路,聚焦在大廳中央的地磚上。

那是屬於英靈宮的地磚,歷經千年,依舊堅固。

「這么說,您認為,我作為一個女人,」塞爾瑪輕聲道,「事實上,並沒有資格坐在這個位子上,繼承龍霄城大公的一切?」

她的聲音漸漸消去了慌張與不適,卻多帶了一絲與主人一致的苦澀與凄清:

「所以您要求我早早嫁人,生出一個真正的、有資格和權利的龍霄城繼承人?」

大廳里徹底地安靜了下來,世代忠於沃爾頓家族的封臣們不再交頭接耳,而是先後抬起頭,等待著廳中事態的展。

五位伯爵神態不一,卻齊齊默不作聲地注視著他們的女封君。

里斯班的目光死死鎖在納澤爾伯爵的身上,後者卻恍然不覺。

看到這里,泰爾斯嘆了一口氣,他身邊的伊恩卻聳了聳肩。

「恰恰相反。」

「正因為您擁有以沃爾頓血裔的身份,統領龍霄城的資格,」納澤爾的聲音再度傳來,相比女大公的輕靈乃至冷清,他的話語平穩有力:「所以才更需如此作為家族中最近的直系血裔,延續沃爾頓家族,是您義不容辭的責任。」

塞爾瑪垂下了眼瞼,目光停在自己膝蓋的長裙上。

那一刻,默默地旁觀這一幕的泰爾斯突然意識到:自己遠離宮廷波詭雲譎的這六年,既是不幸,也是幸運。

終於,一聲低沉而蘊藏怒氣的冷喝,在大廳里凜然響起:

「就我所知,我們在談論的是響應女士的召喚。」

「是出兵自由同盟的事宜,」里斯班攝政的聲音像是絕日嚴寒的風雪,瞬間刮走大廳里貴族們臉上僅存的最後一絲笑意,「而不是粗暴地私改議程,毫無尊敬地干涉女士的私人事務。」

「簡直與逼宮造反無異。」

里斯班冷冷地結束他的話。

他的對面,納澤爾轉過了頭,轉向了里斯班,仿佛這才是他今天最大的敵人,仿佛剛剛對女大公的諄諄教導只是毫不經意的提醒。

這位老伯爵牢牢地盯著攝政大人,眼神久久不移。

「我們在談論的是龍霄城的未來,里斯班,」下一秒,納澤爾像是存了心跟里斯班作對一樣,用最冷靜平和的語言,說出讓里斯班臉色急變的話:「事關龍霄城上下的命運,你覺得,我們會昏聵到任它把持在某個居心叵測的權臣手里?」

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其余的四位伯爵也微有反應:其中,林納和柯特森毫不掩飾地各自冷哼了一聲。

唯有一言不的女大公,依舊死死盯著腿間的長裙。

似乎上面的花紋很好看。

里斯班回望著納澤爾,不再掩飾他的不滿。

只聽攝政大人冷笑一聲:「所以,你們就強迫女大公下嫁給你們中意的人選?」

「把龍霄城牢牢捏在自己的手里,才不叫『昏聵』,對么?」

兩位大人的爭執回盪在大廳里,卻沒有人敢出言打斷。

泰爾斯冷冷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里斯班與納澤爾,兩個歷史同樣悠久,論起功績,甚至不輸給「耐卡茹九騎士」的北地家族,從龍騎之王的時代起,就作為沃爾頓家族的左膀右臂,共同支持著雲中龍槍旗幟在龍霄城飄揚不倒。

而現在……

一秒後,納澤爾和里斯班錯開了彼此的復雜眼神。

「從來沒人能強迫一位大公做什么,哪怕是國王,」只聽納澤爾話音稍低,語鋒一轉:「但大公們之所以有資格站在這個位置上接受群臣的效忠,正是因為他深知自己的責任所在。」

納澤爾不再看向里斯班,相反,他正用奇怪的眼神,盯著臉色青紅一片,眼神凝滯不動的塞爾瑪。

「女士,謹記,您不僅僅是自己,也不僅僅是塞爾瑪女士,更不僅僅是沃爾頓家族的姑娘,」納澤爾伯爵輕哼一聲:

「您更是龍霄城。」

他的咬字特別清晰,重音明確,不容置疑。

「是的,別總是想著您自己,女士,」納澤爾凜然道:「更重要的是,想想龍霄城。」

塞爾瑪已然咬緊的牙齒,不禁一動。

「我是,」她艱難地重復道:「我是……龍霄城?」

納澤爾不言不語,里斯班臉色鐵青。

大廳里,其余十幾位封臣的竊竊私語再次響起。

比之前幾次更大,更囂張,更放肆。

尼寇萊皺起眉頭,他的手好幾次想要抬起,伸向背後的兵刃,卻每次都硬生生地放下了。

泰爾斯咬住了下唇,睫毛微顫。

他的余光里,曾經的小滑頭低垂著腦袋,微微顫動。

伊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悄聲道:「喂,別走神,我們什么時候上?」

但泰爾斯只是抿緊嘴唇,一言不。

伊恩很快就不再注意泰爾斯了。

因為下一刻,幾乎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少女猛地抬起了頭!

「如果我說不呢?」

女大公向來清亮卻柔弱的嗓音,帶著平素不多見的短促氣音,突兀地響起。

大廳里的一張張面孔上,相繼泛起了略微的愕然。

在飽含拒絕之意的語氣下,塞爾瑪的一雙眸子里閃動著許久不見的怒火,環視著整個大廳。

尤其是六位伯爵。

令泰爾斯為之訝然。

大公的寶座上,少女露出一張清麗卻帶著冷漠的臉孔,鏗鏘出聲:「如果我說……我不願意呢?」

此言一出,六位伯爵包括里斯班在內,齊齊皺眉!

大廳像是又被投入了一顆石頭的湖面,再次盪漾起此起讓人心煩的私語聲浪。

不少人下意識地看向了里斯班伯爵,但後者只是輕蹙眉頭。

「搞什么?」

「又來一次?上次聽政日的時候,這小姑娘是不是也……」

「我真不明白……一個屁都不懂的小女孩兒都敢在大公的寶座上脾氣……」

「該死,龍霄城不能再這樣下去……」

「嘿,猜猜看,她再長大一歲,會不會咆哮著,命令我們去給她找好看的裙子?」

「像我說的一樣,她就跟其他女人一樣,欠一根來自丈夫的皮鞭……」

「瞧瞧她那細胳膊,大概連劍都舉不起來,就敢……」

大廳里的聲音混雜,此起彼伏,嘈雜之處,逼得尼寇萊不得不再次嚴肅出言,維持秩序。

聽著耳邊的流言,泰爾斯漸漸蹙緊眉頭。

但塞爾瑪依舊高昂著頭,毫不示弱地看著她的封臣們,只見她向著大廳里的某個方向瞥了一眼,像是下定了決心般深吸一口氣。

「如果我堅持呢?」

塞爾瑪復雜地瞥了赫斯特一眼,又艱難地看了咄咄逼人的林納伯爵一眼,然後清了清嗓子,「如果我以龍霄城女大公的名義堅持……不,我命令:我的婚事,不會在這里,不會因此事而決定。」

不起眼的角落里,泰爾斯微微翹起了嘴角。

是呢。

是那只,鼓著腮幫,紅著臉,提起裙子,狠狠踹他腿骨的小母獅子呢。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

「諸位,若果如此……」

女大公的嗓音回盪在大廳里:「你們又會怎么樣呢?」

此言一出,大廳里一時似乎沒什么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