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廳寂靜,落針可聞。
貴族們神色各異地看著女大公與祈遠城來使的交鋒。
伊恩瞪著驚詫的眼睛,仿佛不能理解女大公的話。
幾乎整個大廳的人都神色不善地盯著他。
伊恩深吸一口氣,帶著不解的表情抬起頭:「可是……自由同盟的戰爭近在眼前。」
座位上的塞爾瑪輕輕地扯動嘴角。
只見她緩慢地點了點:「是啊。」
伊恩疑惑而矛盾地舉起手,似乎想要表達什么,卻又在中途放下。
祈遠城的繼承人咬起牙齒,眉頭深皺:「你知道的吧,這是一場對你和你的家族都意義非凡的戰爭特別是在龍霄城失去國王之後。」
他的話語略顯焦躁:「你還知道,棋盤的另一端坐著的人,就是那位恨你們入骨的查曼陛下嗎?」
封臣們的臉色更緊了。
塞爾瑪略顯無力地低下頭,嘆息也似地吐出下一句話:「是啊,我知道。」
她的聲音微弱,像是嗚咽。
伊恩像是得到了鼓勵,他的眼神活躍起來,像是要尋求支持似地左右看了幾眼,頗為放松地笑了:「很好。」
「那你就應該知道你現在的處境,你知道你的威信還遠不足以支持你立足,尤其是……」
伊恩頓了一下,他環視全場,貌似惋惜地嘆了一口氣:「尤其是,你還是個女人一位女性大公。」
那一刻,王子感覺到,大廳里的列位貴族們紛紛不自然地調整了一下表情。
六位伯爵的座位上,林納歪過頭,輕輕磨動著牙齒,克爾凱廓爾則目不轉睛地注視女大公。
赫斯特的眼睛仿佛要噴出火來,柯特森伯爵的眉毛幾乎要糾結在一起。
里斯班和納澤爾伯爵都表情復雜地看著女大公,目中意味難尋。
女大公抬起了頭。
泰爾斯心中一緊。
少女舒出一口氣,露出一個釋然的表情。
她的眼神很平靜:「是啊,這點,我也知道。」
語氣平常。
仿佛對方說的只不過是「今天天氣很好」、「這碗湯不錯」、「耐心看書」、「不要催更」這樣的小事。
伊恩皺起眉頭:「那你就……」
女大公打斷了他。
「然而,我畢竟是個沃爾頓。」
她的聲音依舊很小。
但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她座下六位封臣的眼神齊齊一動。
伊恩略略一愣:「什么?」
「沃爾頓。」
「耐卡茹王的繼承者沃爾頓,雲中龍槍的沃爾頓,龍霄城的沃爾頓,」塞爾瑪淡然地看著伊恩:「您知道這個姓氏代表的意義嗎?」
伊恩先是眯起眼睛,隨即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沃爾頓?」
他急躁地呼出一口氣:「塞爾瑪!醒醒吧!想想剛剛的場面,想想你封臣們的態度。」
「然後再想想我的提議,」伊恩頗有些氣急敗壞地揮舞著手:「這是你挽回困局的唯一出路!」
子爵的話回盪在大廳里。
封臣們的神色再次變得不自然起來。
塞爾瑪笑了。
她和伊恩的視線在空中相遇。
「不,」女大公輕聲道:「它不是。」
「沃爾頓之所以是沃爾頓,」塞爾瑪轉過視線,看向每一位神色各異的封臣,「是因為雲中龍槍從來不曾孤軍奮戰:七百年前,耐卡茹持槍立於天際,年輕的沃爾頓緊隨其後……」
「而在被龍翼分開的雲端之下,在地上的八位騎士之後……」
「里斯班、納澤爾、克爾凱廓爾、赫斯特……無數有名或無名的北地騎士義無反顧,一往無前地隨之沖鋒。」
「他們站在一起,共同鑄就了逆轉寒風的一役,撕開災禍籠罩的黑暗,為世界贏得未來。」
她的座下,赫斯特伯爵神色一動:「女士……」
其他封臣的臉色越凝重。
七百年前啊。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他不由得想起閔迪思廳里的那副托蒙德畫像:神情悲愴的復興王同樣持槍沖鋒,身側傷痕累累的六騎士則無怨無悔地提韁進擊。
他又想起吉薩與艾希達對決時的瘋狂。
咚!
就在此時,塞爾瑪一拍座椅,出人意料地站了起來!
整個大廳都微微一驚。
但什么也比不上女大公接下來的舉動更讓人震動。
「諸君,今日,此時,此地,我,龍霄城的女大公,塞爾瑪·沃爾頓,」少女輕靈而清亮的聲音響起在英雄大廳里,在厚重的石磚之間回盪:「正式出龍霄城的戰時征召令!」
「龍霄城,向自由同盟宣戰!」
泰爾斯的呼吸一滯。
來了。
在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的木然和震悚下,只見女大公跨前一步,神色堅毅。
她的聲音冷漠嚴酷,卻充滿了前所未見的力量感:「不日,沃爾頓家族將主動出兵西向,援助祈遠城,出征自由同盟!」
「用反復背信者的鮮血,以陰險小人們的頭顱,重新證明龍霄城的榮譽!」
大廳霎時安靜了下來。
伊恩張著似乎再也合不攏的大嘴,呆呆地看著塞爾瑪。
封臣們也好不了多少,一雙雙被震驚充斥的眼睛死死地盯在女大公的身上,六位伯爵的表現要穩重得多,但他們的肢體動作足以展現異常:赫斯特幾乎要把座椅抓破,柯特森死死捏住拳頭,克爾凱廓爾的斷臂牢牢地抵住椅臂。
最資深的里斯班攝政和納澤爾伯爵緊緊注視著彼此,不一語。
似乎沒人能為女大公的這番話作出適當的反應。
直到伊恩猛地喘了一口氣,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浮出水面一般。
他抹了抹自己的下巴,焦急地開口:
「塞爾瑪女士,如我所言……我們不需要你們出兵來援助我們,我們看重的只是一個姿態和立場……」
迎接他的是塞爾瑪的厲聲回應:
「這與你無關,子爵閣下!」
伊恩的話語被掐斷在嘴邊,難以置信的他張開雙手,呆呆地看著女大公。
「這僅僅是我的決意。」
只聽女大公冷冷地道:「也是龍霄城必須要做的事情。」
全場都為少女突然而來的強硬驚呆了。
唯有角落里的泰爾斯輕輕地翹起嘴角,看著他六年來的伙伴,也只有他習慣性地注意到:女孩攏在左袖下的拳頭輪廓,正在微微顫抖。
干得好,塞爾瑪,繼續。
他在心底默默地道。
「而我需要諸位在座二十三個高貴家族的響應,」女大公緩緩地轉過視線,掃視著大廳里的諸位:「正如二十年前,正如六百年前,你們和你們的祖先,無數次無怨無悔,滿懷忠貞地站在兩位努恩王的身側。」
她的聲音依然清亮,帶著一絲不顧一切的堅決。
但卻沒有應有的回應。
沒有人說話。
所有封臣們都靜靜地看著她,驚詫過後的臉上,漸漸浮現出狐疑和審慎,在彼此對望中慢慢加深。
大廳依舊靜謐。
就連里斯班也默不作聲。
塞爾瑪臉色一白。
座位上的泰爾斯閉上眼睛。
不夠。
塞爾瑪。
這還不夠!
女大公表情難看地掃視全場每一位被她掃到的封臣都不自然地轉過視線。
「諸位!」塞爾瑪咬著牙道:「戰號已響,龍霄城需要你們!」
但依舊沒有人回應。
泰爾斯伸出腳尖,不為人知地戳了一下伊恩。
祈遠城子爵微微一動。
伊恩提心吊膽地轉了一圈。
看清場上無人開口的概況後,他才放下心來似地出了一口大氣,露出從容的笑顏。
「塞爾瑪女士,我討厭打斷你……」
伊恩嘖舌轉回頭,聳了聳肩。
「但是你的封臣們剛剛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想要他們的響應?那就下嫁讓權,」子爵閣下微微頷,目現精光:「您不能要求一樁沒有回報的交易。」
不少封臣們臉色一黯,還有一些人陰冷地看著子爵閣下。
「而既然是交易,那您不妨選擇最實惠的那……」
塞爾瑪咬緊牙齒,不忿地抬起頭。
少女再度開口,打斷伊恩:「諸位!」
「這不會是交易,也不是妥協,更與我的婚事無關。」
「而僅僅是我的意願!」
但偌大的英雄之廳,橢圓石廳的兩側,依舊無人回答。
仿佛有人隔絕了聲音。
察言觀色的伊恩皺起了眉頭。
台階之上,塞爾瑪仿佛承受著千斤重壓,艱難地看著無聲的大廳。
一雙雙參雜著迷惑、懷疑、算計、不滿的眼神向她射來。
卻毫無反應。
仿佛這只是她的獨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