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格里沃陰沉著臉色,轉向一邊:「我得回去收拾殘局特別是那個死人臉。」
泰爾斯看著老兵的樣子,捏緊了拳頭。
「格里沃,」泰爾斯咬緊了牙關,重重點頭:
「謝謝。」
少年認真地道:「無論你是為了老烏鴉,還是為了我母親。」
格里沃怔住了。
泰爾斯真誠地看著他,微微頷。
下一秒,老兵的表情變得氣惱起來,他一巴掌扇上泰爾斯的後背,在後者的驚呼聲中,把他推進了黑徑。
看著泰爾斯消失在黑徑里,格里沃用力喘了兩口氣,平息著急躁起來的心情。
媽的。
格里沃在心里默默罵道。
為了他母親?
他以為他是誰啊。
格里沃臉色不渝地轉過輪椅,看著街道上越形勢明朗的斗毆,不爽地啐了一口。
「一個國王。」
他看著剛剛亮起來的天空,喃喃道。
「一個國王,」格里沃的臉色沉了下來,自言自語里充滿了低落的情緒:
「怎么會是個……國王呢?」
老兵看著自己的半截大腿,又摸了摸自己只剩一個空洞的左眼,表情勉強而黯淡,低聲開口:
「操。」
但僅僅幾息之後,格里沃就松下了緊張的表情。
他僵硬著臉,惶然若失地從懷里的衣袋處扯開一個線頭。
從夾層里緩緩摸出一個黑色的小皮袋。
格里沃顫巍巍地拆開這個皮袋,呆滯地看著里面的東西,又看了看黑徑的入口。
久久不言。
老兵停下了動作,輕嗤一聲,自嘲也似地搖了搖頭:「操……」
身後的斗毆聲開始平息。
但格里沃恍若不覺。
他捏著手里的東西,臉色青紅不定,使勁擺出一副凶惡的神情,喝道:
「操!」
仿佛這能證明什么。
幾秒後,格里沃釋然地靠上輪椅的靠背。
他無力地干笑了幾聲。
老兵緊緊閉上眼睛,語氣里帶著淡淡的愁緒:
「操。」
終於,格里沃手里的東西緩緩飄落,降到他的輪椅上。
晨光照亮了它。
那是一縷束得整整齊齊的女性頭。
柔順,光滑,亮麗。
色澤火紅。
在感受著背部與岩層的摩擦,一路綳著心情滑到底之後,泰爾斯睜眼就是一團黑。
直到腳步聲響起。
「喲,你怕黑?」
泰爾斯眯起眼睛適應著突然而來的光線,驚魂甫定地看著提著不滅燈,玩味地看著他的克茲。
周圍一片漆黑。
以及寒冷。
他們的不滅燈只能照亮身周的一小塊地方。
「跟上來,」在黑暗中,只於燈光里露出半張臉的女裁縫,幫他把不滅燈點亮,嘆了一口氣:「有些路哪怕不好走,也一定要跟上。」
泰爾斯狼狽地爬起身來。
克茲轉過身,手腳並用地扒上黑漆漆的岩壁,似乎正在上坡。
「又得爬這個破地方了……」
「至少上次還拿了三百金幣……」
克茲自言自語地諷刺道:「這次的主顧呢?給了我們一個上絞架的機會,哈!」
「王子?哼。」
泰爾斯只得裝著沒聽到。
黑徑比泰爾斯想象得要更狹小,他剛剛想伸手去抓身側的不滅燈,手臂就結結實實地在岩壁上撞了一記。
咚。
泰爾斯嘶聲摩挲著痛處,不敢再大意,小心翼翼地抓起不滅燈,辛苦地跟上克茲的腳步。
克茲顯然輕車熟路,而他只能透過不滅燈的微光,勉強看見克茲的褲腿和靴子。
很快,泰爾斯就領教了黑徑的厲害。
顯然,這里沒有平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偏偏還坑坑窪窪,好幾個地方甚至是近似峭壁的陡坡,得要克茲用撓鉤爬上去,再垂下繩子拉他上來。
「這地方真的是人走的嗎,」泰爾斯在第八次摔倒之後,痛苦地抱怨:「黑徑?」
「以前沒這么難走,」前面的克茲輕笑道:「但是你知道……災禍沒事兒在龍霄城玩石頭,憑空把這兒震塌了一半。」
「怪它們去吧。」
一路上的黑暗里,所到處無不磕磕碰碰,泰爾斯更是屢屢因為沒有經驗而摔倒或滑脫要不是小時候的摔打經驗足夠豐富,泰爾斯覺得現在自己可能早就鼻青臉腫了。
「小心,別再摔了。」
前面傳來克茲的聲音。
泰爾斯一陣臉紅,越謹慎地摸索著周圍的岩層:「謝謝。」
克茲哼了一聲。
「我說的不是你,而是那盞不滅燈誰在乎你摔不摔。」
泰爾斯挑了挑眉毛,在沒人看見的黑暗里翻了個白眼。
「這里通風很差,用火把會悶死的。」
前面帶路的克茲嘿嘿兩聲:
「而這里又太黑,摔壞了不滅燈,沒有照明你根本出不去。」
說起這個……
泰爾斯心頭一動:我倒是有辦法。
他在心里嘿嘿一笑。
獄河之罪響應了他的呼喚,涌向他的雙目。
在眼眶周圍的血管激盪里,泰爾斯滿意地看見,眼前的漆黑場景慢慢變得透亮起來。
包括洞窟里的聲音盡管只有微微的寒氣流動。
泰爾斯只覺得眼前清晰許多,很多在黑暗里照不到的障礙,這下都能提前避開了。
於是他的步伐很快跟上了克茲,這倒是讓女裁縫高看他一眼。
「你倒是上手挺快的啊!」
泰爾斯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他開始留心周圍的環境。
「噢,這兒還有字兒?」
泰爾斯翻上一個較為平坦的岩台,通過獄河之罪看見了岩壁上有著奇怪的文字。
「啊?」
在前面摸索道路的克茲不解地問道:「我怎么沒現?」
泰爾斯頓了頓,獄河之罪繼續涌動。
他眯起眼睛,摸著刻在岩壁上的字。
「八月,二十……牲畜,糧食……」他小聲讀著上面的文字。
泰爾斯的表情認真起來。
「遠古帝國。」
克茲攀上一塊凸出的岩石,奇道:「什么?」
「文字,這些岩石上的文字,是古帝國文,這種寫法……不是最終帝國,是更久以前的遠古帝國,」泰爾斯眨了眨眼睛,驚疑不定地想起基爾伯特很久以前教給自己的古帝國字母:「這條隧道的歷史起碼有一千年了,乃至更久至少那時,北地還在遠古帝國的治下。」
「不,」泰爾斯看到一個新句子,隨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好奇心被勾上來的他興致勃勃地道:「應該沒有那么古老,我注意到,這些文字里還混雜了一些通用語的文字和用法似乎在記錄補給和庫存。」
克茲干巴巴地笑了幾聲。
女裁縫似乎在做什么耗費力氣的事情,也許是攀岩,敷衍地道:「是啊,真……真厲……真厲害呢。」
「現在,動動你的屁股繼續走。」
克茲終於攀上了上面的一塊巨岩,她喘了口氣,探出頭來向著下面的泰爾斯伸出手,沒好氣地道:「然後把手給我,我拉你上來。」
泰爾斯挑挑眉毛,瞥了一眼上方的身影,繼續前進。
但他馬上僵住了。
等等。
泰爾斯重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頭上的克茲。
不滅燈僅僅照亮了她周圍的一小塊岩壁,其余都是一片漆黑。
但是。
看清眼前的景象,泰爾斯倏然一驚!
他驚愕地眨了眨眼:只見在獄河之罪幾如白晝的黑暗視野里,克茲頭頂的岩層上……
突然多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男人。
他穿著樣式古老的甲胄,編著復雜的辮,臉部瘦削,張開嘴巴,眼珠凸出卻沒有瞳孔,只有滿目的眼白。
就像一具死屍。
泰爾斯在淡淡的寒意中注意到:昏暗的黑徑里,只有黑色和燈火的金黃,但那個男人卻是「色彩鮮艷」,深青色的肩甲,亮銀的鎖甲,黯紅的腰帶,就連武器也顏色分明。
更詭異的是,那個男人像是臉朝下鑲嵌在岩層里一樣,反著重力,倒著「躺」在克茲的頭頂。
那一刻,泰爾斯只覺得渾身僵硬他突然想起在另一個虛幻世界里,在校園宿舍中,那個上鋪「背靠背」的故事。
為什么是現在……
明明知道……我最怕這種東西了……
「喂!」
克茲不耐煩地搖了搖手臂,道:「你傻了?」
下一秒。
那個男人動了。
只見「他」一點一點,僵硬地低下了脖頸。
就像脖子生銹了一樣。
泰爾斯的頭皮開始麻,脊背開始遍生寒意。
下一刻,似乎脖頸低到了極致,「他」又開始轉動那對沒有眼眸,只有一片慘白的眼珠,毫無生氣地注視著底下的克茲。
「他」緩緩地扯起臉頰上瘦削的肌肉,扯出了一個僵冷的微笑,露出尖利得不正常的鐵銹色牙齒,用聲帶撕裂般的嘶啞嗓音,吐出一個詞組。
聽見那個拉長了不少的詞組,泰爾斯就僵住了。
那是古帝國語。
【活……人……】
但克茲卻依舊滿臉不耐,對頭頂只有幾寸之遙的東西恍若不覺:「你還要不要上來了?」
似乎連那個詞也沒聽見。
泰爾斯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來,抑制住渾身的顫抖。
現在。
他到底要怎么跟克茲講:你的頭頂上方……
有……
有一個……
泰爾斯深呼吸了幾口,死命驅趕著恐懼。
他下定了決心。
這有什么?
不……
不就是……
不就是一個……
不就是個鬼嘛!
帶著滿心的憤慨,泰爾斯咬緊牙關,睜開眼睛,猛地抬頭!
但他又愣住了。
只見克茲的頭頂,只有一片漆黑的岩層。
空空如也。
什么倒著躺的男人,什么色彩鮮艷的鬼。
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喂喂喂?」
克茲一臉不爽地看著呆呆的泰爾斯,燈火照耀著她的側臉和岩壁:
「你到底在什么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