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終成眷屬(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3748 字 2021-06-17

宵禁的刃牙營地,街道上只剩若有若無的風聲。

小屋里的兩人默默相對,各有所思。

「見過黑沙領的悲劇,以及從烽照城回來後,在最沮喪、頹廢、挫敗、厭煩,跟父親沖突不斷的那些日子里,我回了自己的舊封地,把自己鎖了起來。」

快繩幽幽地望著飄忽的燈火。

「在一個偏遠鄉下的野外,我遇到了丹娜。」

聽見陌生的名字,泰爾斯不由皺眉:

「丹娜?」

快繩依舊神情恍惚。

「表面看去,她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牧羊女。」

「當那個午後,我不耐煩地說我是附近秩序官的親戚,闖進她看守的羊圈只是意外,更不可能偷她的羊時,她馬上雙眼放光地向我索賠二十個銀幣,就為嚇壞了她的一只奶羊。」

快繩沉浸在過去的回憶里,撲哧一笑:「丟了一頭有奶的母羊,轉過來敲一頭有錢的肥羊,為什么不呢?」

「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霸氣十足的牧羊女和自暴自棄的偷羊賊。」

泰爾斯觀望著對方的表情,現快繩的眼神無比溫柔。

「她有什么特別的嗎?」他不禁問道。

快繩抬起頭,翹起嘴角。

「噢,丹娜是最特別的,」就像一個向鄰居炫耀賢惠妻子的普通人一樣,快繩表情有趣,語氣得意:「尤其是被一個脾氣粗魯的矮人老頭養大之後。」

「她總是笑著,活潑而奔放,即使在養父不幸過世之後。哪怕以北地人的標准來看,她也很不矜持她的矮人養父用教揮錘的方法教她趕羊,老天,被她的牧羊手杖抽在身上可真疼。」

改名換姓的摩拉爾依然笑著,泰爾斯從他的抱怨聲里讀出了屬於快繩的、獨有的輕松。

顯然,他並不像自己說的那樣討厭丹娜的手杖。

「丹娜打著兩份工,一份牧羊擠奶,一份在酒館里幫忙,卻是個精明難欺的女孩兒。」

說起那個女孩兒,快繩眉飛色舞:「她曾揮舞手杖,把五六個偷羊賊趕得落荒而逃,把暗藏色心的村長打得屁滾尿流,也曾花言巧語,把尋機揩油的酒客哄得錢袋空空,她懂得用巧計捉弄克扣她工錢的酒館老板,還有力反擊欺凌她的老板女兒。」

跟隨對方的講述,泰爾斯垂下頭,在腦里描繪著這個不一般的牧羊女孩兒:潑辣、開朗、揮舞手杖的樣子就像一頭凶狠又可愛的小狼崽,在用前肢護著自己的食物,對周圍張牙舞爪。

「她經常會雙眼晶晶亮地數著床底下藏著的錢幣,卻不是跟村里的其他女孩一樣,只是為了攢嫁妝,然後倚靠某個肯娶她的男人湊活一生,或者打扮得花枝招展,期盼著成為某個大人物的情婦。」

「因為她總相信著,自己的生活不會被任何東西束縛。」

快繩的眼神黯淡下來:「跟我恰恰相反。」

他痴迷地望著燈火:「她相信著總有一天,自己會攢夠錢,然後登上駛向村外的馬車,到達麋鹿城的港口,買下一艘船,成為一個四處探險的女航海家,環游世界,在驚濤駭浪和海市蜃樓里散盡一生的光芒。」

女航海家。

泰爾斯想起了什么,下意識地看向快繩。

「但她不知道,除了乘客,航海船不收女性,他們認為海上的女人是不祥的,」快繩垂下眼神,嘴角依舊上揚:「一個老水手告訴我,據說牧海少女不喜歡同性。」

泰爾斯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愛,或者只是青澀的好感,但至少當我躺在丹娜的身邊,聞著她身上的羊奶香味,看著她開朗活潑的笑容,甚至品嘗著她嘴唇上的柔軟時,我能忘記很多不如意的事情。」

快繩呆呆地道:「在她的面前,我才是摩拉爾,而非行屍走肉的繼承人,我盡可以大聲說出我最真實的欲求和想法,不用把環游世界的願望說成是當雇佣兵的夢想,來表現自己是個強硬的北地戰士。」

快繩停了下來,似乎在品味那一刻的心情。

月光被雲層籠罩,劣質的燈油慢慢耗盡,粘土構造的簡陋房屋里越來越昏暗。

但沒人想要去重新撥亮燈火。

「後來呢?」泰爾斯在黑暗里出聲道。

快繩吸了一口氣,換了個姿勢。

他像是剛剛回過神,繼續他的故事:「就這樣,我在龍霄城和封地之間來回,一面目睹著權力的陰暗和扭曲,一面感受著丹娜的快樂和溫柔。」

「為了丹娜,為了她環游世界的理想,我試著違心去迎合父親的要求,卻唯獨抗拒著他的催婚,我一次又一次絞盡腦汁地說服他,未來的龍霄城大公必須有一個符合政治利益的妻子,所以不能倉促。」

「父親居然很欣慰,他以為我開竅了,懂得為龍霄城權衡利弊了,盡管他不知道我突然振作起來的理由,但他不管那么多,他大概覺得管教我就跟管教蘇里爾一樣。」

快繩嗤笑了一聲,笑聲里是淡淡的悲涼。

「但是,當然,這不能長久。」

「父親還是為我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妻子人選,讓我以修改《要塞和約》的名義去試試看,雖然她和她的家族都在敵國。」

《要塞和約》。

敵國。

那個瞬間,泰爾斯突兀抬頭,難掩面上的驚訝。

「所以,你們六年前的出使……」

快繩點點頭,默默嘆息:「對,六年前,按照計劃,在修改《和約》之後,龍霄城就要為他們的繼承人,向倫巴家的世仇,帝國貴裔,亞倫德公爵的獨女求親。」

他嫌惡地搖搖頭:「盡管十幾年前,埃克斯特才剛剛把老亞倫德公爵吊死在寒堡。」

泰爾斯眉心一皺:「米蘭達?怎么可能?」

快繩嘆了口氣。

「無論求親還是《和約》都只是手段,父親不想放任星辰王國在戰後慢慢恢復,也不想由著黑沙領拿要塞當借口擁兵自重,他要試探凱瑟爾王和亞倫德家族,順便敲打黑沙領,這三者的反應會告訴我們下一步該怎么做。」

「所以這就是你出使的意義,」泰爾斯怔怔道:

「為下一場戰爭或談判做准備,無論是星辰,還是黑沙領。」

新星,以及龍血。

他綳緊了手臂。

快繩輕哼一聲,語氣透漏著諷刺:「是啊,無論是拉攏你們的北境、分化星辰內部,抑或修改《和約》獲取利益、打壓黑沙領,順便為我累積未來選王的威望……父親,他總是這么計劃周全,一舉多得,一件簡單的事情,能被他玩得花樣繁多,意義深遠。」

說起努恩王,快繩的情緒低落了不少。

「別跟他在一個棋盤上對弈,泰爾斯,因為你不知道在這局棋里,他的手段有多深沉,底牌有多少張,」快繩表情淡漠:「而那些被父親玩弄鼓掌之上而不自知的人,則無比悲哀。」

別跟他在一個棋盤上對弈……

玩弄鼓掌之上而不自知的人……

泰爾斯的呼吸急促起來。

他想起和查曼王在馬車里的對談。

在說起努恩王時,無論他還是查曼,都能從對方的眼睛里感到那一絲自內心的敬畏與心寒。

誰曾想到,一個死去多年的人,還能讓他們如此狼狽?

快繩的語氣充滿了復雜的愁緒:「我猜,查曼和康克利,他們在無數次對抗國王的失敗里,終於體悟了這一點:別跟努恩王玩游戲。」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

「後來的事情,大概是許多騎士小說和吟游詩的范本,」快繩勉強地笑著:「我父親終於現,他的兒子和繼承人居然迷戀著一個鄉下的牧羊女,為此抗拒著他的使命。」

泰爾斯揚起眉頭:「我猜,天生之王不太高興。」

「不太高興?」

快繩冷笑一聲,口吻帶著淡淡的怨恨:「你的用詞太禮貌了,泰爾斯。」

「然後呢?」泰爾斯問道。

快繩頓了一下。

這一刻開始,他在黑暗中的剪影變得蕭索而凄涼。

「父親私下派人去了我的封地,泰爾斯。」

快繩失落地道:「他找到了丹娜。」

「他找到她了。」

久久的沉默。

好半晌,泰爾斯才艱難地開口追問:

「生什么了?」

快繩似乎不太有說下去的動力和**,可他畢竟重新開口了,這一次,他的聲音嘶啞起來。

「丹娜死了。」

說話的人就像一具行屍走肉,一動不動,毫無生機:「就在我聞訊趕回封地的那一天。」

泰爾斯屏住了呼吸。

快繩干巴巴地道,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我瘋似地推開白刃衛隊,卻只能在羊圈里現她冰冷多時的遺體,臉上仍然掛著笑容。」

「她是被毒死的。」

快繩的聲音顫抖起來,帶著恐懼與悔恨俱備的淺淺哭腔。

「他們告訴我,她是自己服毒自殺的,但是……泰爾斯……」

毒死的。

那個瞬間,泰爾斯想起了英靈宮里的那個夜晚。

想起了努恩王那枚精致的指環。

凱旋。

想起了曾經的那個女孩,阿萊克斯。

泰爾斯頓時不寒而栗。

星辰王子忍住沒有說話。

屋子里只剩下快繩痛苦的喘息聲。

最終,快繩的情緒平復下來。

「鎖鏈。」

泰爾斯回過神來:「什么?」

「那副權力的鎖鏈,泰爾斯,」不知從何開始,快繩的聲音帶上了淡淡的決絕:

「那天晚上,我呆呆地望著丹娜的遺體,就像當初望著蘇里爾的遺體。」

「我突然明白過來,我從沒有掙脫過它。」

泰爾斯靜靜地聽著,但他的腦海里浮現的,卻是復興宮里的地下墓室,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石罐和石瓮。

黑沙領內的萊曼隘口。

刃牙營地里的鬼王子塔。

咚。

快繩向後一仰,後腦重重地擂上牆壁。

「從出生伊始,我就在這樣一副鎖鏈之下,無論它讓我克制守己,安於現狀,做一個聽話無害的子爵,還是催促我轉向來路,去做一個野心勃勃,懾服眾人的君王,從未逃脫。」

他咬牙道:「我在它一松一緊,一前一後的拉扯里,自欺欺人。」

「我終於明白了。」

快繩來到床沿,他把雙腿放下地面,手肘架在膝蓋上,身體前傾,直直盯著泰爾斯。

「我要么順從,屈服,讓它把我的身心越鎖越緊,」快繩的語氣讓泰爾斯不由心中一緊:「要么徹底拋棄它。」

「成為真正的自己。」

泰爾斯默不作聲。

「摩拉爾早已經死了,泰爾斯,並非在他被星辰人刺殺,或者在他逃離英靈宮的時候,」快繩冷冷地道:「而是在他作為努恩之子,作為沃爾頓血脈開始自己生命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

「而直到我艱難地攀爬黑徑,爬出龍霄城的那個夜晚,在那里,名為摩拉爾的男人才第一次活了過來。」

「在那一天,我才看到,我是真正在用自己的雙手拯救自己,在逆轉命運,在狠狠打碎一切幻想和僥幸之後,」黑暗中,快繩的眸子閃閃亮:

「徹底唾棄這副名為權力,實為囚禁的鎖鏈,向它和它所代表的一切狠聲說『不』包括美其名曰『責任』的強迫束縛,包括被人譽為『美德』的虛偽矯飾,包括被呼作『大義』的自欺欺人。」

快繩的話音消失,徒留決絕與毅然。

過了好久,感慨良多的泰爾斯才艱難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