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個問句。
「是的。」
泰爾斯重復著他的話語,笑容勉強。
「雖然記不清了,但是……」泰爾斯做了個深呼吸,不去看就停在他額頭邊上的劍鋒:「是的,我回來了,每一次都回來了。」
他顫巍巍地舉起右手,點了點胸口:
「跟它一起。」
瑞奇的眉頭徹底舒展開來,不再扭動桌上的劍刃。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語氣小心翼翼:
「關於我們,關於……」
瑞奇的目光隨著泰爾斯的手指移動著,凝重而嚴肅地說出下一個詞:「它?」
泰爾斯辛苦地呼出一口氣。
「別忘了,我是璨星,」王子氣息虛弱地笑道:「我們什么都知道。」
瑞奇的表情凝固了,他的眼睛眯了起來。
「璨星……」
「賀拉斯·璨星?」
瑞奇深吸一口氣,語氣隨著他的頭顱一齊低落下去:「是他嗎?」
「他從終結之塔里……知道的這一切?」
泰爾斯微微一愣。
什么?
「不管是不是他……」泰爾斯咽了一下喉嚨,決心先渡過眼前的危機:「但你想要我。」
他直勾勾地盯著略帶迷茫的瑞奇:「你想要我,更甚其他一切。」
「因為我代表的是你們夢寐以求的奇跡與契機,」泰爾斯低聲復述著他們曾經的話語:
「是舊時代的終結,與新世紀的開端。」
隨著泰爾斯的話,瑞奇的表情慢慢褪去迷惑。
他抬起頭來。
「對,」瑞奇看著眼前的王子,嘆出一口氣,釋然道:
「我想要你。」
他的話語頗有深意。
下一秒,瑞奇右手用力,將劍刃從桌上拔出,轉向其他人。
留下泰爾斯一個人,仰躺在桌面上,驚魂不定地喘息。
「拿下他客氣點。」瑞奇甩了個劍花,遠遠地把劍拋回給心有不甘、目不轉睛地盯著泰爾斯的瑪麗娜。
桑尼點著頭走上前來。
「准備好,」那個瞬間,仿佛瑞奇又變成了之前那個處變不驚,漠然冷淡的領:「我們開始下一步行動。」
克雷和蒙面人對視一眼,不安地瞥了泰爾斯一下,齊齊點頭。
雇佣兵們紛紛行動起來。
「既然制服了這個淘氣的王子,」釺子咳嗽了一聲,提示著自己的存在:「那就讓我們把他帶走吧,至少到安全的地方……」
但瑞奇卻突然抬頭出聲,打斷了他。
「王子必須留在我們手里,作為抵押。」
他斬釘截鐵的話讓釺子不由一愣。
「直到我們完成目標,撤出營地,」瑞奇輕飄飄地道:「才能交給你們。」
此話一出,無論是釺子還是拉塞爾,都瞪圓了眼睛。
泰爾斯呼出了一口氣,心下稍安。
終於……
被制服在地上的快繩和迪恩則越迷惑,跟雇佣兵們一樣,不明所以。
「等等!」
釺子遠遠望著瑞奇,語氣難以置信:「我給了你們這么大的擔保,而你們卻依舊堅持原狀?」
他指著被桑尼粗暴地從桌子上拖下來的泰爾斯。
但瑞奇只是輕哼一聲。
「你什么都沒有給我,釺子,詭影之盾本來就是星辰的敵人,」災禍之劍的領冷冷道:「那封信就算暴露出去,也不過是讓你在秘科的敵人名單上提前個幾位而已。」
釺子面色一寒。
他的手上的血管若隱若現。
「所以,我給你的那封信,就等於打水漂了?」
釺子的語氣跟隨他的表情一起,慢慢收緊:「這可不是做生意的方式。」
他把手攏在衣袍里,慢慢踱步向前。
蒙面人自覺地擋在他身前。
雇佣兵們感覺到了那股若有若無的緊張感,無需提醒,就自覺進入了戰前准備,紛紛站好陣型,警惕著屋檐外隱藏的敵人。
「我們雇佣兵們自有我們做生意的方式。」
瑞奇毫不在意地道:「接受它,或者搞砸它,這是你的選擇。」
釺子的眼神變得無比冰涼。
「搞砸它?」詭影之盾的客人咬著牙齒,字字生寒。
「諸位,」拉塞爾看著局勢又要僵持下來,連忙開口:「這個營地里到處都是星辰人的軍隊,如果我們互相拖後腿,那沒有一個人能安全走出這里,毋論達成目標。」
瑞奇微笑以對。
「我們答應你們的協議做到了,王子就在這里。」
「我想你們應該不介意我們暫押一下貨物,」瑞奇揚聲道,卻有意無意地朝著酒館頂部的幾個角落瞥了幾眼:「直到你們付清尾款?」
釺子僵硬起來。
他知道,瑞奇剛剛看向的地方,全部都是詭影之盾的刺客們在屋外潛藏已久,隨時准備突擊的位置。
但是……
釺子不甘心地捏緊拳頭。
「你不會以為我是瞎子吧?」
釺子咬牙道:「剛剛,你和那個王子在那邊耳語了這么久……」
泰爾斯正被桑尼粗暴地綁好,注意著他把自己的行囊背在身上,聞言一怔。
釺子怒視著眼前好整以暇的瑞奇:「你不會真的被這個王子說動心了,跟他達成了某種交易吧?」
「比如……某些你們跟星辰王國之間的交易,比如白骨之牢?」
瑞奇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拉塞爾也不說話了,他看著其他人的眼里充滿了深深的不信任。
蒙面人皺起眉頭。
「那就很難看了,」釺子冷冷道:「你認為,詭影之盾會千里迢迢地趕來,就是為了讓你們如此輕易地奪走我們的目標?」
瑞奇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跟蒙面人對視一眼。
他笑了。
「哈哈哈哈……」
蒙面人也笑了。
像是聽見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話。
「我能理解,你給出了那封信,所以很不甘心,感覺就像是被人吃了白食……」瑞奇笑得很開心,他揮了揮手:「你還擔憂我們會審時度勢,轉而跟星辰狼狽為奸?」
「讓你們功虧一簣?」
釺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瑞奇走上前來,越過蒙面人,來到釺子的面前。
「但我要說的是,釺子,跟你一樣,很久以前我們就注定與星辰為敵。」
釺子微微一愣。
瑞奇盯著他,淡淡道:「作為對你的那封信,作為對你『誠意』的回報……」
他表情平靜地向著身後勾了勾手指:
「塞米爾?」
在釺子和拉塞爾,也在泰爾斯等人的疑惑中,蒙面人冷哼一聲,走上前來。
他伸出手,毫不猶豫地拉下了自己的面罩。
燈火閃爍,映得蒙面人的臉影影綽綽。
那是一張歷經滄桑的臉龐,這個男人越有四五十歲,顴骨高聳,依稀可見兩鬢斑白。
釺子端詳著他,臉色疑惑,似乎一時不知所以。
「你是……」
蒙面人不屑地搖了搖頭。
但釺子身旁的拉塞爾卻面色一變!
「那是……」埃克斯特的前男爵盯著對方,微微一顫。
包括快繩在內,不少雇佣兵都疑惑地彼此相望,不解至極。
泰爾斯竭力伸長脖子,卻只能看見蒙面人的側臉。
可惡……
那家伙到底是……
但泰爾斯也隨即愣住了。
側臉。
沒錯,他確實只能看見蒙面人的側臉。
但這就足夠了。
只見對方的半邊側臉上,從下巴到顴骨的位置,留著一個明顯而猙獰的烙印。
皮肉外翻,血色縱橫。
就像……
泰爾斯怔怔地看著對方臉上的烙印。
就像六年前,來自秘科的拉斐爾·林德伯格手腕上的那兩個烙印,寫著亞倫德家族的……
但王子緊接著又是一震!
他認出來了。
蒙面人臉上的烙印,那是有規則的,有形狀的……
那是……
泰爾斯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蒙面人很快話,結束了泰爾斯的疑問。
「這是古帝國字母『s』,代表璨星王室,很久以前烙上去的。」他輕輕觸碰了一下臉上丑陋而可怕的經年烙印,冷冷地道。
釺子猛地一顫!
蒙面人寒聲道:「被烙上這個烙印的人,是被星辰至高國王親令懲罰的罪人,背負永世不赦,終身不贖的恥辱與罪惡。」
釺子倒退一步,表情驚詫。
瑞奇抱起雙臂,微微冷笑,克雷一副知情已久的樣子,毫不驚訝。
瑪麗娜則面色復雜地看著蒙面人的自白。
泰爾斯怔怔地看著名為塞米爾的人。
釺子想起了什么,不敢確定地問道:「你說,你叫塞米爾?你是……」
不再蒙面的塞米爾輕哼一聲。
「如你所言,所有人都有過去。」
塞爾米轉過身,面對著整個酒館的人們。
「十八年前的大戰後,在你們這些罪該萬死的刺客之外……永星城里,同樣有一批人,被新加冕的凱瑟爾王問罪下獄。」
塞米爾緩緩地踱起步,語氣生冷。
「他們無一不是身懷絕技,經驗豐富,實力高強,出身貴胄的勇士,曾經立下光榮的誓言,保衛這個王國最尊貴的血裔。」
塞米爾猛地轉頭,看向泰爾斯,讓後者心中一驚。
燈光的映照下,對方臉上的烙印越明顯,也越可怕。
塞米爾緩緩開口:「但他們,卻因為那次舉世皆知的失敗與恥辱,在新王的憤怒里蒙受不白之冤,背負深重罪名,從此只能將生命浪費在凄苦的地底。」
「永世不得自由,永生不見天日。」
塞爾米抬起頭,語氣半是驕傲,半是痛苦。
「我是科林·塞米爾,來自永星城,是盧卡·塞米爾子爵的幼子。」
他沉痛地道。
「我曾是星辰王室衛隊的次席掌旗官,是先王艾迪二世陛下的親衛,是光榮的『帝之禁衛』。」
他盯著泰爾斯的目色無比復雜:「更是血色之年里,守御復興宮的王室衛隊一員。」
泰爾斯怔然回望著他,心情紊亂。
王室衛隊?
那不就是……
只見塞米爾咬緊了牙齒,握緊拳頭,在近乎窒息的氣氛里憤然道:「也是在不公平的審判後,四十六位因拒不認罪,而被判終身幽禁白骨之牢的王室衛隊成員里,唯一在途中逃脫的幸運兒。」
「是在整個星辰王國都無處容身的罪人。」
釺子不再說話了,他只是目光幽深地看著塞米爾。
酒館里鴉雀無聲。
直到瑞奇再次開口:「跟你那封噱頭大於實際的書信比起來,這就是我們的擔保,釺子。」
「我們不可能跟星辰王國合作。」
「所以王子會留在我們手里,乃至隨著我們一塊行動,」瑞奇冷冷道:「他的安全,以及他是否能順利地交接到你們手里……完全取決於我們接下來行動的順利與否。」
「而我在這里,提前感謝兩位的慷慨幫忙?」
瑞奇充滿暗示地道。
釺子和拉塞爾蹙起眉頭。
瑞奇輕哼一聲,扭過頭,不再理會他們。
「現在。」
災禍之劍的領掃視了一圈嚴肅的雇佣兵們,目光尤其在心情復雜的泰爾斯臉上劃過一圈:
「我們出。」
「目標白骨之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