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執迷不悟(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2258 字 2021-06-17

泰爾斯注視著眼前胸膛起伏、情緒不穩的男人,久久不言。

「你很在意他們。」

泰爾斯目光不動:「你的父親和哥哥。」

快繩愣了一瞬。

他的神色黯淡下來。

「你有家人嗎?泰爾斯?」

泰爾斯抿緊了嘴唇。

家人。

一股難言的滋味浮上心頭。

在那些零散細碎的記憶里,大概是有的吧。

但在這里……

快繩挑起眉毛,想起了什么。

「抱歉,我忘了,」快繩在昏暗的燈火下揮了揮手,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當然,這使你成為唯一繼承人,身份敏感,各方矚目。」

泰爾斯無言地點點頭。

「但我有。」

快繩的笑容慢慢消失:「從懂事的第一天起,我就被告知:我有一個偉大英明的的父親,與一個堪稱楷模的兄長。」

「父親很嚴厲,很冷淡,身為整個龍之國度的君主,他永遠都有處理不完的政務和無法反駁的理由。」

「兄長則很優秀,奪目耀眼,果敢干練,身經百戰,威望深入人心。」

快繩挪了挪肩膀,臉龐沉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不辨表情:「而我,努恩王的次子,蘇里爾王子的弟弟……」

他沉默了一瞬,隨即抬起頭。

「泰爾斯,在父兄都如此出色的情況下,整整十八年,那個可憐的次子都只能活在他們的身影里。我追趕他們的腳步,追逐他們的世界,可無論我有多努力,無論我在課業上表現多好,在餐宴里多滔滔不絕,在狩獵中打下多少獵物……」

快繩輕輕一滯。

泰爾斯凝神聽著,卻見快繩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直到金克絲女官告訴我……」

他的眼睛反射著燈光,里面浮現難言的情緒。

「我是他的弟弟,生來就要輔佐與服務他蘇里爾注定成為龍霄城大公,甚至埃克斯特國王,我要從心底里敬服他、遵從他、忠誠他,成為他的助力和臂膀。」

「我只能規規矩矩,端端正正地完成自己的課業,成長,成年,做個普普通通,平平淡淡,不突出也不差勁的北地貴族,這就夠了。」

快繩深吸一口氣,語氣中有著不易察覺的戲謔。

「成年之後,作為未來國王的弟弟,我會有自己的一小塊封地,以男爵甚至子爵的身份分封出去,擁有我自己的姓氏,自己的家族,沐浴著龍槍分支的榮耀,或者作為聯姻的棋子,在國王的注視下,娶妻,生子,終老,死去,等待後人把我的名字寫在兩個家譜之間。」

「任何僭越的行為都是不對的,任何不敬的想法都是有罪的,如果我表現得太突出,太異常,人們反倒要懷疑是不是有異心的臣子在暗中唆使我了。」

泰爾斯看著快繩,竭力想象著曾經的摩拉爾王子。

「這就是我的前半生,」快繩恢復了原狀,不帶感情地道:「或者,我曾經以為會擁有的一生。」

沉默。

「但是這並沒有持續下去,」靜謐中,泰爾斯輕聲接過話頭:

「意外總是突然而至。」

快繩轉向他,嘴角微揚。

「對,就是你想的那樣,」前王子淡淡道:

「十八年前,戰爭前夕的那個夜里,睡夢中的我被尼寇萊和他的衛隊們帶出城堡,從屬於我的,我原以為要終老其上的偏鄉封地,回到龍霄城。」

快繩的目光停滯在空中,語氣空洞。

「蘇里爾就躺在那兒。」

泰爾斯嘆了口氣,想起許許多多的人口中的那位努恩長子。

「對,那個蘇里爾,我曾經景仰、敬畏,讓我自慚形穢又心生怨懟的兄長,就那樣靜靜躺在英雄大廳里,一動不動,臉色蒼白,金幣覆蓋他的雙目,長劍握在他的掌中。」

「我們年紀相差很大,平時也沒什么話,但我覺得,那是我們之間距離最近,最沒有隔閡的一次接觸。」

快繩呆滯地道:「那天,曾經雄姿英的父親像是老了二十歲,面對他向來漠不關心、放任自流的次子,他說了很多,從國王的權力,到大公們的關系,對封臣們的態度,包括即將到來的戰爭……但我一句也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蘇里爾那蒼白的臉色。」

「那一夜,我成了第一繼承人。」

泰爾斯輕聲嘆息,不知為何,他想起了自己在復興宮里,被承認為星辰王國第二王子的那天。

「在你生命的前十幾年里,所有人都訓斥你去做一個服服帖帖的聽話少年,不得稍有逾矩,而在一夜之後,所有人又轉過頭,逼著你成為一個雄才偉略的英明王子。」

快繩的話死氣沉沉,了無生機,帶著淡淡的諷刺:「該死的命運,在我經歷了疑惑、羨慕、嫉妒、怨恨、痛苦、不甘和最終的放棄與釋懷之後,又一次戲劇般地降臨我的身上。」

他冷笑一聲。

「但你知道,我在那個座位上,在那個地獄中看到了什么嗎?」

泰爾斯抬起頭,直視著快繩的雙目。

「扭曲。」曾經的摩拉爾王子冷著臉,吐出這兩個字。

「康克利·佩菲特,曾經沒心沒肺,跟我一起長大的烽照城小子,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疑神疑鬼,心事重重,說話遮遮掩掩而虛偽客套,」快繩默默道:

「我試著以朋友的身份接近他,但是……自從康克利的祖父和父親過世,自從他成為年輕的烽照城大公,自從我成為了龍霄城的繼承人,他看我的眼神里,就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泰爾斯皺起眉頭,佩菲特大公在決斗最後的歇斯底里與痛苦自白,出現在他眼前。

「在父親敲打他的時候,我勸止了他,我主動請纓去說服烽照城,」快繩微微顫抖:

「但無論我如何努力,如何表達我的真誠和歉意,如何向他保證我一定會……康克利的笑容卻已經沒有了溫度。」

「仇恨,嫉妒,瘋狂,這些就是我能從他的身上解讀出來的東西,我們再也沒法像過去那樣,心無芥蒂地喝酒了。」

他的最後幾句話滿布蒼涼。

「至於查曼·倫巴,當我在戰後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明白。」

快繩輕笑著:「那個過去沉穩而溫和,舉止得體的查曼表哥,已經不存在了。他的眼里只剩下死寂和痛苦,空洞和冷漠,他的軀殼里只剩下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黑沙大公,仿佛他親人的鬼魂依舊籠罩在他的頭頂,久久不散。」

「我每一次跟他說話,都不寒而栗,要么我是在跟死人說話,要么,在他的眼里我才是死人。」

泰爾斯想起在火光里忽明忽暗的黑沙大公,捏緊了拳頭。

「扭曲,泰爾斯,扭曲。」快繩的聲音回盪著。

「他們都被扭曲,被俘虜了,包括我的父親和兄長,泰爾斯,被權力俘虜了,奴役了,迷失了。」

曾經的埃克斯特王子冷冷地道:「在那副鎖鏈里,他們變成別的模樣:冷漠的工具,冷血的人渣,多疑的暴君,卻唯獨不再是他們自己。」

泰爾斯愣住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某段對話,重新在他的腦海里回盪起來。

「因為如果你要進入這個圈子,泰爾斯,乃至爬到頂端,」快繩的語氣急促起來:

「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俯稱臣,開放你的身心,讓他們的世界和觀念,統治你的全部,把你變成你自己也認不出來的模樣,只有這樣,你才能開始玩這個游戲,才能玩得風生水起。」

「我聽說你是從民間被找回來的,泰爾斯,」快繩輕聲呼喚,把泰爾斯從沉思和出神中呼喚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