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重生(上)(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4825 字 2021-06-17

咯噔。

一記心跳,聲如重錘。

疼。

鑽心的疼。

泰爾斯扶著快繩勉強站立,冷汗淋漓。

不。

咯噔。

又一記心跳。

勉力奪走巴尼的劍後,可怕的後遺症再度襲來,讓他的每一口呼吸,乃至每一記心跳,都伴隨著幾乎撕心裂肺的劇痛。

一次比一次嚴重。

像是擺渡人的召喚,要把他從頭到腳,寸寸粉碎。

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他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是現在。

泰爾斯奄奄一息地掃過眼前九個傷痕累累、眼神絕望的男人。

曾經的王室衛隊。

咯噔。

下一記心跳後,近乎枯竭的獄河之罪如絕處逢生般再度涌動起來,充盈他的四肢,涌向他不堪重荷的心臟和瀕臨崩潰的身體。

陌生而熟悉的波動襲來,重現龍血之夜與對戰隕星者的那一幕:

獄河之罪開始消耗極大的能量,加速他體內受損組織的再生與恢復。

伴隨著無限放大的疼痛。

泰爾斯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但跟之前不同的是,聽著薩克埃爾的自白和小巴尼的啜泣,聽著納基喉嚨里的汨汨咽血聲與奈越發混亂的呼吸,泰爾斯突然發現自己可以不在乎這些曾讓他死去活來的痛楚了。

薩克埃爾的話歷歷在耳,恍若隔世,卻無比清晰。

「王室衛隊各為其主,同僚戰友刀兵相見」

「足足十一次的手足相殘。」

咯噔。

泰爾斯越發昏暗的視線里,刑罰騎士空洞地望著黑暗。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無能為力,束手無策」

「對不起」

薩克埃爾空虛地道。

「我什么都做不到。」

泰爾斯下意識捏緊了快繩的手臂,閉上眼睛。

獄河之罪如尋獲獵物的野獸,依舊在他體內奔騰呼嘯。

但那一刻,泰爾斯似乎又回到了廢屋里的那一夜,無力地躺在破舊的地面上。

他聽見奎德瘋狂的大笑。

凱利特,尼德,恩索拉,逝去的乞兒們漂浮在空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看著奎德越過泰爾斯,一步步地走向弱小無依瑟瑟發抖的科莉亞。

而他只能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

什么都做不到。

泰爾斯捏緊了拳頭。

什么都做不到

不。

他的心里,似乎有一個聲音這么小聲地說。

不。

咯噔。

仿佛命令自己的身體般,泰爾斯顫抖著松開快繩,在疼痛中站直身體。

那一夜,龍霄城的喧囂與血色閃過他的腦海。

什么都做,不,到。

他突然明白了。

他從托羅斯的教導中學到的,絕不僅僅是魔能的使用,或者什么魔能師的「接觸者」或者什么「物」階段。

而是更重要的東西。

泰爾斯猛地睜開眼睛。

「不。」

少年的聲音淡淡響起,平穩而堅決,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快繩驚訝地看著前一秒還依賴著自己才能站穩的星辰王子,此刻正渾身冷汗地邁起腳步,步步向前。

「這無關我們能做到什么,或做不到什么。」泰爾斯踉蹌地邁過巴尼的劍,從地上撿起那支快要熄滅的火把,在空中甩了甩,讓它重新充分地燃燒起來。

光芒照亮了昏暗的貯藏室。

薩克埃爾無神地向他望來,小巴尼依然躺在地上無聲啜泣。

徘徊在死亡邊緣的納基已經漸漸渙散了眼神,奈的咳嗽開始變得小而無聲。

「而在於當那個時刻到來,我們是否作出了應有的選擇。」

泰爾斯竭力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把魔能後遺症還是獄河之罪的治療疼痛都封鎖在意識之外,舉著火把,一步步地向前方的黑暗血泊走去。

「無論你現在准備做什么,都太晚了,」塞米爾輕嗤一聲,語氣里含著無盡悲涼和嘲諷:

「這就是真相。」

泰爾斯搖了搖頭,只是繼續向前。

納基的頸血浸染上他的鞋底。

就像那一夜,他踩進廢屋里的血泊。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到王子的身上。

泰爾斯喘息著踩進血泊中。

下一秒,他體內的疼痛遽然加大

少年腳下一滑,再也支撐不住虛弱的身體,單膝跪倒在納基和坎農面前。

「泰爾斯」

快繩驚呼出聲,卻被王子果斷舉起的一只手攔住了。

「現在,至少。」

泰爾斯喘了一口氣,膝行幾步靠近納基,對上對方近乎干涸的眼神。

「我們還能做最後一件事。」

最後一件事

快繩愣了一下。

「護衛翼的閑人納基,對么」

泰爾斯強忍著一波一波的劇痛,看著眼前生機流逝的男人。

在坎農的扶持下,納基無神地朝泰爾斯望了一眼,脖頸的血液在坎農顫抖的指縫間不斷涌出。

隨即,納基顫巍巍地移開眼神,躲閃與虛弱間,似乎不敢面對眼前姓璨星的少年。

「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做過些什么。」

納基微微一顫。

火光照亮了納基即將離去的臉色:

蠟黃、干枯,帶著絕望與痛苦並具的褶皺。

看著對方止不住的頸血,泰爾斯咬牙擠出一個平和的微笑,竭力讓自己的話語聽上去平穩一些。

「你參與了密謀和內亂。」

「混亂的年代里,你,你在家族和王權間搖擺,最終選擇了否認先王,效忠了另一位璨星,選擇了他所代表的未來。」

「你沾上了無法洗清的血債,包括你的衛隊手足們。」

躺在坎農懷里的納基開始顫抖。

他本就晦暗不堪的眼睛掃向泰爾斯,里面盡是悔恨與痛苦。

泰爾斯平靜地看著,心中的悲哀一時蓋過了身體的痛楚。

「你為此付出了代價:被良心所折磨,在愧疚、不甘與憤恨中,戴著臉上的罪烙,不見天日,半生掙扎。」

少年嘆息道:

「蹉跎至此。」

納基痛苦地張開嘴巴,卻只能在喉嚨里發出潺潺的流血聲,望著泰爾斯的眼神越發絕望。

衛隊眾人們用各色各異的眼神注視著王子,或絕望,或凄涼,或冷漠,或空洞。

但泰爾斯沒有理會他們。

他只是聞著滿鼻的血腥味,死死盯著血泊里的納基,仿佛要盯住對方僅存的靈魂。

「但我也知道,」泰爾斯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我知道,你當年拒不認罪,戴烙入獄,不是因為一己之私,而是因為你要貫徹自己的選擇,掩蓋璨星王室的丑聞。」

「那也許是個可悲,也可敬的選擇。」

話音落下,衛隊的眾人們表情微動,抱著納基的坎農甚至驚訝地抬起頭來。

納基滿是污垢的臉龐掙扎了一下。

他難以置信地重新看向泰爾斯,五指並攏成拳。

下一秒,泰爾斯嘆出一口氣:

「可那些都不重要了。」

少年認真地望著納基,青腫狼狽的臉龐在火光中平和而淡然。

「因為在十八年後,在下一步就逃出牢獄,在自由與解脫唾手可及的時刻,你最終選擇了放棄虛偽與僥幸,直面噩夢,直面痛苦,直面丑陋,重新面對當年的自己。」

默默聽著的薩克埃爾晃了一下,小巴尼也平靜下來。

聽著泰爾斯的話,納基隨著流血而加劇的呼吸開始變得混亂。

「也許我現在所說的話微不足道,姍姍來遲」

虛弱的泰爾斯哆嗦著伸出左手,輕輕撫上納基臉上丑陋不堪的罪烙。

鐫刻著古帝國字母「s」的血肉。

他的觸摸仿佛帶著某種魔力,讓納基漸漸安靜下來。

泰爾斯輕輕咬緊牙齒。

「但至少,我想讓你知道。」

「即使世人皆不知曉,即使王國拒不承認,即使永世無法澄清,但至少我在心底里知道。」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微笑道:

「我不認為你是個壞人,納基。」

那一刻,納基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望著的王子的眼神,就如同他的表情一樣變了。

「你不是個自私自利,簡單邪惡的背叛者。」

少年的聲音很輕,只能震動灰塵,但在地牢中傳揚開去,卻無比清晰。

傳進每一個人的耳里。

「相反,你是個可敬的人。」

「你作出了自己的選擇,然後無怨無悔地承擔自己的後果,貫徹自己的原則。」

納基的呼吸開始加速,蓋過脖頸的出血聲。

他看著泰爾斯,嘴唇開合,發出斷續的咕噥。

但他略顯激動的話語,都被埋在了激涌的血流中。

泰爾斯笑了。

「我知道,納基,我明白。」

王子輕輕按著納基的額頭,拉近他們的距離。

納基的咕噥還在繼續,卻越來越無力。

「所以,在這一刻,在你生命的最後一息間,」泰爾斯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更甚於納基彌留之際的戰栗:

「泰納基。」

泰爾斯恍惚地呼吸著,眼前納基的憔悴面容開始模糊。

「以璨星家族的正統血裔,九星冠冕的唯一繼承人,第二王子泰爾斯璨星的名義。」

少年聽見自己顫巍巍地發聲:

「我原諒你。」

那個瞬間,地牢里安靜得可怕。

所有人都怔然望著那個摟著傷者,輕聲開口的少年。

「原諒你一切曾有的、或有的、沒有的罪與錯。」

王子的話音落下。

這一刻,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地牢中寂靜如昔。

但零點幾秒後,納基的胸膛開始劇烈起伏,似乎是要掙扎起身

「嗚嗚」

終於,納基仿佛攔阻已久的大壩,在最後一刻崩潰。

他的眼睛已經失去聚焦,卻仍然大幅顫抖著伸出無力的左手,在空中徒勞地抓撓。

他的嘴唇扭曲而抽搐,向泰爾斯發出劇烈的啜泣與嗚咽聲,似乎要說出無盡的話語。

「嗚嗚啊」

納基的激烈反應,讓按住他傷口的坎農措手不及,只能竭力控制住對方,不讓他無力回天的情況再度惡化。

泰爾斯放下火把,無視著滿身的血腥,緊緊握住納基空虛無依的手掌,俯身摟著即將逝去的人。

「無論你背叛了誰,忠誠於誰。」

「無論你心向何者,身當何行。」

「無論你昔年今日,何以自處。」

他用臉頰抵住納基的額頭,讓對方的掙扎在自己的聲音中漸漸平靜下來:

「願你不再受困於罪孽,矛盾,折磨,歉疚。」

「從此解脫。」

泰爾斯喘息著,強忍著鼻子的酸意:

「願你的往昔煙消雲散,願你的噩夢就此終結。」

「從此安息。」

沒有人出聲。

那一刻,地牢里只有納基慢慢平復,也慢慢衰弱的呼吸聲。

一秒,兩秒,三秒。

不知道過了多久,納基的掙扎終於平靜了下去。

泰爾斯釋出一口氣,拍了拍僵住的坎農,放開了納基。

他惘然地低下頭。

不知何時,懷里的人已經閉上了眼睛。

不再動彈。

他走了。

泰爾斯苦澀地對自己說。

在十八年的折磨之後

走了。

但泰爾斯隨即一動。

只見無窮無盡的晶瑩,正從納基失去生機的臉龐上滑落。

淚水激涌,更勝頸部的血流。

泰爾斯心頭一酸。

「謝謝你,」依舊抱著戰友遺體的坎農啜泣著:

「謝謝你,殿下納基他納基」

泰爾斯抬起頭,怔然地看著他。

納基淌著淚水的臉頰扭曲出弧度,似乎在劇痛中煎熬。

但泰爾斯知道。

那不是痛苦。

而是納基整整十八年,都沒有露出的

笑容。

泰爾斯在迷惘中停滯了一瞬,隨即踉蹌地站起,重新舉起火把。

他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場中的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或驚訝,或激動,或愁苦,或哀傷。

仿佛少年才是這一刻的舞台主角。

就連薩克埃爾也呆呆地望著泰爾斯,一動不動。

快繩沉默著,望向泰爾斯的眼神多了一層意涵。

泰爾斯做了個深呼吸,把目光從納基的身上移走。邁步走向另一邊。

不知道是魔能的後遺症放過他了,還是獄河之罪終於修復完了,他體內的疼痛開始變得麻木,對他當前的狀態而言不值一提。

泰爾斯邁著虛弱的步子,走近抱著奈的貝萊蒂。

奈痛苦地咳嗽著,望著泰爾斯的眼里卻映襯出火光,亮堂起來。

「殿下,我們」看著不再呼吸的納基,貝萊蒂強忍著胸膛里的感情,才剛剛開口,就被泰爾斯舉起右手止住了。

「等一下。」少年搖搖頭。

貝萊蒂立刻合起嘴唇,沒有半分異議。

仿佛這是他的天職。

也許是受剛剛的事情所影響,沒有人想要打斷泰爾斯的舉動。

像之前一樣,泰爾斯單膝跪在奈的面前,看著這個此時此刻仍然一臉笑容的男人不住地咳嗽。

「鈍擊後的大量內出血,好不了了作為後勤官,我很清楚。」奈艱難地笑道,臉色蒼白,冷汗不止,他身側的貝萊蒂則不忍地閉上眼睛。

泰爾斯哀傷地注視著他。

「薩斯奈,次席後勤官。」少年認真地道。

奈下意識地推了推抱住他的貝萊蒂,挺起胸膛。

似乎想要更加得體。

只聽王子輕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