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爾斯的心情無比平靜。
做完這一切,他有種感覺,像是自己變得不一樣了。
但是
「啊」
他突然聽見,身後的人們發出齊聲的驚呼。
但泰爾斯沒有理會,他知道他們很擔心,但他也知道,現在的他是安全的。
「這是」
然而,在泰爾斯看不見的角度,快繩張大了嘴巴。
他看著從泰爾斯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銀光,驚訝得倒退一步,撞上塔爾丁
小巴尼震驚地看著這股非同尋常的光芒,跟貝萊蒂交換著眼神,心驚而詞窮。
直到好幾秒後,疑惑的泰爾斯睜開眼睛,站起身來。
他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身後的衛隊諸人都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他。
奇怪了。
泰爾斯一陣不解。
少年向著像是石化了的人投去疑問的目光:「怎么了」
「那個,你剛剛」
只見快繩誇張地捂著嘴巴,語無倫次,指著泰爾斯的手臂晃動不休:「天啊,皓月啊,豐收啊,牧海啊,漠神啊」
「這難道是傳說,帝室,那個,金,發光,閃閃,閃閃發光」
下一秒,他被身後的塔爾丁一把捂住嘴巴。
「沒什么,殿下。」
塔爾丁恭謹地道:
「他只是,有些激動。」
在塔爾丁毫不留情的手勁下,快哭出來的快繩立刻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
泰爾斯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
但他知道不是追究下去的時候。
他帶著滿身的傷痛,疲憊地扭過頭,看見滿身傷口的薩克埃爾愣愣地坐著,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沉默不言。
但至少
泰爾斯默默地想:
危機解決了。
泰爾斯凝視了他一會兒,最終嘆出一口氣。
王子邁開步子,走向其他人,小巴尼和貝萊蒂默契地讓開路,然後是塞米爾,塔爾丁,坎農和布里。
快繩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被塔爾丁一把扯開。
泰爾斯一步一步,蹣跚走過他們恭謹讓出的通路,突然有種走在復興宮里的錯覺。
他自嘲也似地笑了笑。
不知道為什么,他感覺,這些人的態度不太一樣了。
比初次見面時多了一份恭敬,卻比原諒安慰完他們後少了一份親切。
泰爾斯沒想太多,他走過人們讓出的通道,走到納基和奈的遺體旁。
「他們的遺體,你們准備怎么處理」
小巴尼頓了一下,臉色悲哀。
「總有一天,」他小心地輕聲道:
「我們會回來,取回所有人的遺骨。」
泰爾斯點了點頭。
這些人的血色之年。
到此為止了。
少年嘆出一口氣,忍著腰痛俯下身去,撿起了地上那把綠色的晶石「鑰匙」。
白骨之牢的鑰匙。
「所以,」泰爾斯齜牙咧嘴地揉著大概是肌肉拉傷的腰,看向眼前的眾人:
「准備好出獄了嗎」
所有人看向小巴尼。
小巴尼沉默了一小會兒,把目光從地上的遺體身上收回。
他默默地撿起長劍,走到貝萊蒂身邊,任由著後者扶住他的身體。
坎農最後一次整理了一下納基和奈的遺容,啜泣著咬牙點頭。
布里親吻過逝者的額頭,整裝起立。
塔爾丁松開快繩,整理好自己的刀劍。
快繩亮出自己的一口白牙,抱著時光弩,對泰爾斯誇張地比了一個「你真棒」的手勢。
塞米爾默默從地上拔起泰爾斯留下的銀刃長劍,走到眾人之後。
這幫傷痕累累的殘兵們默默地集結完畢。
小巴尼環顧一圈,隨即輕哼一聲,對泰爾斯點了點頭:
「隨時。」
泰爾斯提了提嘴角,目光突然一凝。
「哦,最後一件事。」
「趁著你們都還在的時候」
王子轉過身,摩挲著手里的鑰匙,看著每一個形容邋遢,傷痕累累的衛隊成員,若有所思:
「瑟蘭婕拉娜。」
「你們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眾人齊齊一愣。
泰爾斯掃過每一個人的表情。
他沒有發現異常。
少年皺起眉頭,追問道:
「我的意思是,十八年前,特別是血色之年以前」
其他人面面相覷,卻無一不是一臉愕然。
最終,貝萊蒂疑惑地試問道:「瑟蘭娜」
「那是誰」
泰爾斯看著他們的表情,只能失望地輕嘆一口氣。
「我母親,」他搖了搖頭,最終放棄這個尋找多年前目擊證人的意圖:
「據說是。」
眾人愕然對視。
「沒關系,我只是試著問問。」
「但既然你們不知道」
泰爾斯沒有任何拖沓,徑直走到塞米爾面前,舉起手上的鑰匙,帶著最復雜奇怪的心情,最後一次打量完這個古老卻孤獨的黑暗地牢:「來吧,找到你的秘密出口。」
「我們在這個破地牢里已經待夠了。」
塞米爾伸出手,卻沒有馬上接過鑰匙。
「你確定想出去嗎」
泰爾斯微微一怔:
「什么意思」
塞米爾搖搖頭:
「我不清楚你的能耐,但是如果災禍的事情在外面,通過我們這些人泄露了」
塞米爾眼神一寒:
「無論你是王子與否,多的是人想要你死。」
「塞米爾」
貝萊蒂看了一眼另一邊坐在陰影角落里的薩克埃爾,嚴厲地道:「別忘了,殿下救了你的命我們所有人的命。」
塞米爾輕哼一聲。
泰爾斯看著他,又看看周圍的人。
從他們的眼神里,他看到的不只是對王子的尊敬,更有對未知的恐懼與敬畏。
當然,只有一個沒心沒肺的人例外。
泰爾斯笑了。
「是啊,要是我的身份暴露,多的是人想要我的命。」
王子淡然地道:「但是你們不想要。」
「這就夠了。」
那個瞬間,塞米爾一陣愕然。
他的目光,在泰爾斯身上停留了很久。
好幾對目光微微一動。
泰爾斯輕嗤一聲,晃了晃手上的鑰匙。
「而我們真的該走了。」
塞米爾看著泰爾斯手里的鑰匙,又看看他,有些出神。
「是啊。」
「該走了。」
塞米爾冷冷點頭,卻收回了手,沒有理會那把鑰匙。
在泰爾斯疑惑的眼神下,只見塞米爾走出十步,走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先用長劍撬開一塊地磚,然後俯下身子,伸手扯動了里面的什么東西。
「塞米爾鑰匙」
正當眾人摸不著頭腦的時候,變化發生了。
轟隆隆
地面傳來的微微震動,以及頭頂灑落的陣陣塵灰,讓泰爾斯一眾人等勃然變色
「這是什」
小巴尼的話還未說完,伸手捂住口鼻的泰爾斯就發現了關鍵。
只見在不斷的落塵中,他們正前方的天花板與牆壁相連的地方,居然突兀地多了一個昏暗的洞口
轟隆隆
眾人的驚疑中,震動還在繼續,頭頂洞口的面積仍在擴大。
看上去,就像是牆壁上與天花板相連的牆磚在一塊一塊地向後退,慢慢露出了那個寬敞的矩形洞口。
更神奇的是,牆磚像是約定好了一樣,從上往下分別退出不同的距離,它們退到底時,恰好形成一座步步向上的石梯,從地面到天花板,足足有八九人寬,通向那個漆黑的未知洞口。
寒風不斷地從越發擴大的洞口灌進來,激得泰爾斯一陣哆嗦。
十幾秒過去了。
在震動徹底消散,而頭頂的洞口徹底顯露時,眾人已經看得目瞪口呆。
這是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那像是自動向後退開,步步向上的石梯。
「我知道,很震撼,對么,」塞米爾站在新生石梯的邊上,嘆息道:「法師們的奇跡。」
「我第一次看見的時候,也像你們一樣。」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回過神來,努力說服自己不用這么震驚。
少年邁開腳步:
「好吧,那我們就」
泰爾斯手中一緊。
等等。
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塞米爾。」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站在石梯邊上的塞米爾。
「你沒有找,就直接打開了出口你知道它的位置」
王子的疑問吸引了大多數人的注意。
塞米爾輕哼一聲:
「我一直知道。」
泰爾斯愣住了。
他竭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顫巍巍地舉起手中的晶綠色鑰匙:
「那你為什么不需要鑰匙」
泰爾斯的問話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不對,小巴尼更是倏然變色。
塞米爾輕嗤一聲,向他們轉過身來,背對著洞口與石梯。
「因為這個出口,早在一小時前就被打開了,」塞米爾面無表情:
「在鑰匙落到你手上之前。」
泰爾斯的大腦一陣眩暈,他努力想要理清楚這里奇怪的邏輯。
作為出口的門,早就被打開了
落到我手上之前
等等,我是從哪里拿到這把號稱能開啟白骨之牢的鑰匙的
那是
想到這里,泰爾斯不由得臉色一白。
塞米爾看著洞口里的黑暗,微微蹙眉:
「他們似乎有些遲到,需要些提醒」
塞米爾抓著手上的銀刃長劍,在石磚上輕敲幾下,劍刃頓時發出清脆的叮響,在洞口後空曠的黑暗中傳揚開去。
叮叮叮
那一刻,小巴尼和貝萊蒂齊齊變色
「塞米爾」
塞米爾扭頭輕哼,什么也沒有說。
但很快,場中就傳來了不同尋常的變化。
踏。
腳步聲。
洞口的黑暗里,傳來了神秘的腳步聲。
傳進泰爾斯的耳朵里。
就在塞米爾的身後。
小巴尼下意識地趕上一步,和貝萊蒂一起組成真相陣型,把驚疑的泰爾斯護在身後,面對著不太對勁的塞米爾。
踏,踏,踏
復數的腳步聲。
越來越多的腳步聲,由弱漸強,由小變大,由遠及近。
由隱約可聞,變得清晰可辨。
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塞米爾,你做了什么」小巴尼難以置信地看著舊日同僚。
但塞米爾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踏,踏,踏
終於,一雙沙地靴出現在石梯的最上方,帶著悠閑的節奏,走出黑暗,步步向下。
「干得好,塞米爾,」一個陌生得泰爾斯幾乎要忘掉,卻又在聽到的一瞬間立刻想起的嗓音,從靴子上方傳來:
「等了那么久,我差點就以為你已經掛了呢。」
這個聲音從容不迫,卻又冰冷淡漠。
塞米爾冷哼一聲,並不答話。
小巴尼等人疑惑地彼此對望,沒有得到答案。
但他們卻注意到,泰爾斯王子突然變得面色難看,無比震驚。
不可能。
「所以,我們所有的麻煩」
那雙沙地靴慢慢踱下石梯,漸漸露出它們主人的身形。
那個從容的嗓音繼續響起:
「詭影之盾,北地人,秘科,你的囚犯朋友,包括那個該死的面具」
「都自相殘殺得差不多了吧」
塞米爾點了點頭,絲毫不顧其他人疑惑和失望的眼神。
「當然,在這里的基本上個個帶傷,不再是威脅,」塞米爾掃了一圈他的衛隊同袍們,冷冷道:
「但桑尼沒活下來。」
沙地靴的主人微微一頓:
「噢,可惜。」
「但我們會緬懷他的。」
小巴尼單臂持劍,把警戒提到最高,貝萊蒂死死護住泰爾斯的側翼,其他人則嚴肅地重新擺出陣型。
可泰爾斯已經徹底僵在了原地。
不可能。
沙地靴的主人終於踏下了石梯,在火光中露出全貌。
「不,不。」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來人:
「我親眼所見,你明明,明明被釘穿了」
穿著沙地靴的來人緩緩嘆了一口氣,似乎不太順心:
「是啊,是啊,我知道。」
他就像一個無數次向人解釋圖書館規則,卻依然天天遇到違規行為的圖書管理員,字里行間充斥著慵懶與不耐:
「你親眼看見:我死了。」
在衛隊成員的一片驚疑間,泰爾斯死死地瞪著那個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人。
不可能。
「所以不妨猜猜看,泰爾斯王子。」
來人從容地張開雙臂,帶著一如之前的禮貌笑容,對泰爾斯露出他完好無損的脖頸與下巴:
「世界上,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
來人停頓了一下,似乎很享受泰爾斯的反應:
「殺之不死」
他輕笑連連地繼續:
「每度重生」
來人的笑聲仿佛帶著魔力,把泰爾斯心中最深層的恐懼勾出。
殺之不死。
每度重生。
泰爾斯僵硬地看著石梯上的對方,只覺得自己的思維都要停頓了。
這個世界上,殺之不死的存在
那是
那是
「順便一句,謝謝你幫我保管永恆真理。」
在泰爾斯近乎凍結的驚詫眼神中,來人淡定而禮貌地接過塞米爾遞給他的那把銀刃長劍。
「但我記得,你沒讀懂上面的銘文。」
是瑞奇。
泰爾斯茫然地對自己說道。
是他。
本該在約德爾的劍下死去多時的人,鮮血鳴笛的佣兵頭子,災禍之劍的克拉蘇,那位時刻從容不迫的瑞奇,站在石梯上,輕輕亮出流線型劍刃上的兩行銘刻。
「真理,永恆不滅。」
望著驚呆了的泰爾斯,有如死後重生的瑞奇眼中寒光閃動,用最舒緩不過的語氣道:
「吾輩,掙扎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