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地獄盛景(2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5571 字 2021-06-17

北地女人?

我的天,那老爹交代的任務怎么辦?

要知道,作為守財奴吝嗇鬼的老爹,這次可是許諾了他好多零花錢啊!

就在此時,廳門外傳來低低的騷動,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泰爾斯轉眼望去,悚然一驚。

一個沒有忠誠的侍從跟隨,只有警惕的守衛陪同的孤獨男人,緩緩踱入廳門。

他雖然身著華服,氣勢非凡。

卻形單影只,暮氣深沉。

隨著那個男人而來的,還有金屬的窸窣作響。

在優雅華貴的閔迪思廳里格格不入,分外刺耳。

不明就里的人們議論紛紛,略知一二的貴族們噤若寒蟬,但他們都下意識地為新客人讓出一條通路。

馬略斯收到回報,匆匆從內廳趕來,正好看見這位特別的客人。

守望人皺起眉頭,望著慢慢走近的客人,目光聚焦到對方的手上。

那里,鎖著一副色調深沉,帶著拖地鎖鏈的……

鐐銬。

客人抬起頭,露出一副瘦削滄桑的臉龐,以及一臉拖到胸口的胡子。

他目光痴痴地望著眼前燈火通明,熱鬧非凡的閔迪思廳。

馬略斯快步上前,示意衛隊的人將他趕緊帶進門內,以避開無數好奇的目光,同時按住領著客人進來的刑罰官,格雷·帕特森。

「格雷,這是怎么……」

「他不肯。」帕特森趕著回答,也是一臉惱怒和無奈:

「我們好說歹說都沒用,他堅持要戴著鐐銬出席晚宴。」

刑罰官狠狠道:

「還有那臉胡子也是……」

馬略斯看著神思不屬的客人,望著那副令人頭疼的鐐銬,表情凝重:

「你們不會強硬點兒?」

帕特森為難地搖搖頭:

「陛下交代過,他要參加宴會,臉上不能有傷。」

「很難。」

馬略斯不爽地輕哼一聲:

「找塊布給他蓋上,直接領到席位上……」

「時間一到,就送他回去。」

帕特森點頭應是,轉身看向新客人,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瓦爾大人,歡迎來到閔迪思廳,請跟我來……」

但默默不語的新客人卻在此時聲了:

「當你的家族還興旺的時候,托蒙德·馬略斯……」

馬略斯面色一動,轉身面對客人。

客人的聲色明明雄壯深沉,卻語氣似沉痾多年的駑馬,聽著垂垂老矣,毫無生機:

「你父親,曾為了你求娶亞倫德家的女兒。」

馬略斯輕輕皺眉。

「他大概以為,諾蘭努爾將最終繼承家業,而我弟弟與兩位王子私交甚篤,無論誰為國王,北境公爵都將炙手可熱。至於你們,有了位至公爵的姻親臂助,在璨星七侍中自然地位更高。」

此言一出,負責押守客人的衛隊們紛紛一僵,他們試探地望向長官。

馬略斯只是略略一頓,就換上笑顏,禮貌地看向這位奇怪的客人。

客人凄然一笑,舉起雙手,帶動金屬鐐銬與鎖鏈再一次響動,混雜在耳邊隱約的歡快樂曲里,像是一抹冷色注入春景畫中。

「現在……看看我們。」

「一家,成了戴鐐銬的囚徒,」男人緩緩抬頭,看向馬略斯,又看看閔迪思廳,嘴唇的翕張帶動灰白胡子的聳動:

「一家,成了看枷鎖的守衛。」

看枷鎖的守衛……

馬略斯眉毛一緊,強迫著自己不去在意對方的弦外之音:

「公爵大人,我們已經在宴會廳里為您安排了席次……」

但客人的話帶著積壓多年的威勢,似乎總能恰到好處地打斷他:

「你知道,很多年前。」

華服男人出神地看著閔迪思廳的布局陳設:

「我的兄弟也跟你一樣,身為光榮的王室衛隊,他也曾經站在這里,盡職盡責,守御著這座賢君府邸。」

「而我則無數次經過花園,看著那個瘋姑娘向我跑來。」

滄桑男人放下鎖鏈,眼神迷茫:

「現在,閔迪思廳重開。」

「我的兄弟,卻身影不再。」

馬略斯沒有說話。

男人輕哼一聲,抬頭看向高處的星辰三王像,眼中色彩漸濃。

雜種王,人妻王,爛債王——男人這么想著,不自覺地翹起嘴角。

但幾秒後,男人的目光變冷。

「而他不是我唯一失去的兄弟。」

他望著星辰三王,不屑地道:

「不是。」

馬略斯沉默了一會兒,最終呼出一口氣,看向他的屬下。

「走側門,將公爵大人『請』進宴會廳,記得低調點,當然,也『客氣』點兒。」

他語氣冷峻,目光嚴厲。

刑罰官帕特森體會到長官的意思,一路上受夠了氣的他揮了揮手,衛隊里的兩人面色一冷,就要上前鉗制住男人。

但男人卻猛然轉身,須怒張!

「我是亞倫德的子孫,寒堡的主人,星辰王國的北境守護公爵!」

「而我看到老胖子的馬車了,他就是從這里進去的!堂堂正正!」

他在那一瞬間所散出的威嚴,讓周圍的人們不由皺眉。

亞倫德冷冷地看著馬略斯:

「如果你的主子要向王國證明我還在呼吸,證明他沒有趕盡殺絕,那至少,他應該尊重公爵的地位。」

馬略斯目色一冷。

就在此時。

「馬略斯!」

年輕但溫和的嗓音響起,泰爾斯從另一個側門處走來,對守望人點點頭:

「我來就好。」

「你們都下去吧。」

帕特森警惕地看向馬略斯。

馬略斯頓了一下,看了看泰爾斯身後的哥洛佛和多伊爾,這才向帕特森點點頭。

「如您所願,公爵閣下。」刑罰官向泰爾斯鞠了一躬,帶著衛隊退到一邊。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走向新客人。

「好久不見,瓦爾公爵。」

從泰爾斯現身開始,客人的目光就鎖定在了閔迪思廳年輕的主人身上。

他痴痴地打量著星湖公爵的身形,先是驚訝,隨後釋然。

「所以你回來了。」

瓦爾·亞倫德——六年前陰謀敗露,鋃鐺入獄的北境公爵帶著復雜的目光望著第二王子:

「埃克斯特怎么樣?」

怎么樣?

王子看著對方的樣子,緩緩嘆息:

「風霜酷厲,難撼其堅。」

而泰爾斯也在細細打量著瓦爾,他不禁注意到,瓦爾曾經雄壯的身形消瘦許多,胡須絡腮。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還在白骨之牢里時,屬於災禍之劍的約什說過的話:

【這就是監禁對一個人產生的影響……無論你是誰,無論你多強大。】

【他們永遠迷失在孤獨的虛空里,再也回不來了。】

泰爾斯的目光在眼前聚焦。

以前,那個慷慨激昂,豪情壯闊的北境公爵……

不在了。

瓦爾沉吟了幾秒。

「倫巴,他怎么樣了?」

倫巴。

泰爾斯心中一沉。

當年,瓦爾究竟是帶著什么樣的心情,與還只是黑沙大公的查曼·倫巴會面,攜手合作的呢?

六年後,兩人境況迥異若此,不知他心中何想?

「風霜酷厲,」王子輕聲開口,回答一字不差:

「難撼其堅。」

奇怪的問答之後,瓦爾沉默了。

但他隨即輕聲一笑,舉步向前,輕車熟路地走向宴會廳。

就像回家的游子。

帕特森和隸屬刑罰翼的衛隊們立刻跟上。

但瓦爾走到泰爾斯身側,卻停下了腳步。

哥洛佛和多伊爾緊張地向前,想要隔開公爵與王子,卻再次被馬略斯按住。

「謝謝你。」

泰爾斯微微一驚。

消瘦的北境公爵看也不看泰爾斯,只是悄聲道:

「有人告知我了。」

「六年前,你在埃克斯特人的地盤上,為我女兒做的一切。」

在埃克斯特人的地盤上……

米蘭達?

泰爾斯想起龍血之夜,想起那位清冷的女劍士,心中感慨。

身陷囹圄的公爵面無表情地扭頭:

「只是,請再幫我個忙。」

只見瓦爾面色晦暗:

「別娶她。」

泰爾斯頓時愕然。

「若果你不得不娶。」

瓦爾輕哼一聲,像是輸掉所有籌碼後,看透一切的絕望賭徒:

「也別在她肚子里留下種。」

泰爾斯臉色一紅,立刻調整好表情。

「米拉,她早年不幸。」

只見瓦爾望著天花板,凄涼地道:

「早已看夠了血色。」

泰爾斯聽到這里,神色一凜。

一秒後,看著眼前滄桑孤苦,如暮年老人的北境公爵,泰爾斯心中嘆息:

「我答應你。」

瓦爾笑了,他垂下頭,滿是皺紋的臉上彎起弧度:

「謝謝。」

「你跟他不一樣。」

「你還沒有……變成他。」

跟他不一樣。

那一刻,泰爾斯突然心有所悟。

他想起來,在刃牙營地分別之前,王室衛隊的前任守望人,刑罰騎士,薩克埃爾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這讓一個晚上都頂著笑臉迎來送往的泰爾斯意識到:眼前這個滄桑瘦削,對一切渾不在乎的男人,可能是這個處處歡聲笑語的夜晚里,唯一會對他說實話的人。

「也許吧。」

泰爾斯強笑著回答,多少希望自己的話,能給人生無望的對方一點安慰。

但瓦爾搖了搖頭,笑容絕望而諷刺:

「就像當年,他也以為,自己跟這里的主人不一樣。」

泰爾斯面色一動:

「什么意思?」

瓦爾沒有回答他,只是轉過頭。

他望著廳外的嘈雜與熱鬧,看著人來人往,門庭若市,一派興盛景象的閔迪思廳:

「你看到了嗎?」

北境公爵望著眼前的絡繹盛景,聽著靡靡絲竹,在頭頂那盞璀璨奪目的不滅燈照耀下,像是看到了另一副風景,久久才微笑開口:

「這一幕……」

「地獄的盛景。」

地獄?

泰爾斯不由蹙眉。

瓦爾環顧著四周,面色如痴如狂:

「有人虛情假意,粉飾太平;有人催眠自我,自欺欺人;有人心藏不忿,強自忍受;有人看透世情,冷眼旁觀。」

「濃濃黑夜的燈火之下,所有人都佯裝快活,其樂融融。」

他的冷笑漸漸變多,帶著令人心寒的意味:

「渾不知皆已身在瓮中。」

「烈火烹油。」

馬略斯不輕不重地咳嗽一聲。

泰爾斯的面色冷了下來。

回想起回到星辰後的經歷,他的心情莫名沉重。

他知道,他跟北境公爵的談話要結束了。

泰爾斯知道,他知道公爵說這些話意欲何為。

就像許許多多的其他人一樣。

而他不會輕易動搖。

但是……

泰爾斯輕咬牙根。

瓦爾低下頭,嗤笑一聲。

「小子,你跟當年的我很像。」

泰爾斯心中一動:

「像?比如?」

「比如……」瓦爾接過他的話頭,目光迷蒙:

「比如看上去,你們關系深厚,利益一致,榮辱共擔,正當其時。」

「這一輩子,也不可能對立為敵。」

正當其時。

泰爾斯不由得想到之前,帕特森子爵對他所說的話。

【王國年少,正當其時。】

「可只有你自己知道……」

瓦爾的話語變得深邃起來。

猶如大霧中尋路的旅人,不見前途,空余虛妄:

「眼前乃絕壁千仞。」

「身後是深淵萬重。」

就在此時,廳外再次傳來不小的喧嘩與騷動。

廳內的所有人紛紛一動,早有預料的他們,心知要准備迎接下一位重要人物。

然而這一次,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嚴厲肅殺的喝令聲,混雜激動的嘈雜聲,全在同時傳來,分辨不清……

馬略斯略一疑惑,隨即色變。

直到一道布滿威嚴,氣勢十足的傳令,帶著不容違逆的意味,則如天降神諭,遠遠傳來,穿透牆壁:

「以星辰王國的至高國王,凱瑟爾·璨星——」

泰爾斯思緒一空。

在場的人們則齊齊色變。

廳外傳來許許多多的悶響。

「以及至高王後,柯雅·璨星之名——」

傳令官的嗓聲遍傳廳內。

無論是宴會廳里的歡快樂曲,還是走廊上侍者間的激烈爭辯,甚至是遠處不時傳來的悠悠馬鳴,都在這一刻黯然消聲。

萬籟俱寂,唯余燈光閃爍。

「臣民們……」

呼吸的權力,在此刻全部讓渡給那個威嚴無邊的聲音:

「向你們的國王與王後陛下——」

「行禮!」

傳令官的喝令音盡而落。

卻回盪不休。

驅散不去。

下個瞬間,馬略斯,帕特森,哥洛佛,多伊爾……

無論是王室衛隊還是侍從仆人,不管貴族官僚還是普通平民,在場的人們全都下意識地調整身姿,屏住呼吸。

所有人退到一邊,讓開道路,凝重而尊敬地轉身看向廳外的方向。

他們單膝下跪。

手按胸口。

垂低頭顱。

仿佛這是生來就有的本能。

不可動搖。

習以為常。

唯有泰爾斯,他呆呆地站在不滅燈下,在星辰三王的注視下,望向廳外深沉的黑暗。

「而你無路可退。」

不知不覺中,瓦爾公爵的清冷嗓音與鐐銬聲響,同時從他的身後傳來,鑽進他的內心:

「唯有驚鴻一躍。」

「奮力一搏。」

傳令官的喝令與北境公爵的聲音同時縈繞,交錯不休。

心思紛亂的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幾秒後,他艱難地退後一步。

屈膝跪地。</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