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當然——沒有(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4627 字 2021-06-17

「那女孩得到了幫助。」

梭鐸·雷德開門見山:

「當她於戰場上失蹤,生死不明的時候。」

御前會議的疑惑消失了一部分,但更多的問題隨之而來。

「幫助?」

商貿大臣康尼子爵笑道,頗有些調侃:

「該不會是巨龍吧?」

泰爾斯心思一動,想起蓬頭垢面,傻乎乎的小滑頭坐在廢墟里,與龐大優美的龍頭默默對視的那一幕。

但康尼子爵很快就現,沒人為他的玩笑捧場。

相反,一向笑眯眯的庫倫公爵面容凝滯,財政總管裘可·曼神色難看。

農牧大臣克拉彭再度從睡眼朦朧中驚醒,目光驚疑,一直默不開口的斯蒂利亞尼德斯則垂頭沉思。

泰爾斯坐在基爾伯特身邊,強忍心中的好奇與急切,專心致志地看外交大臣急急翻閱手中資料。

長桌盡頭,國王的身影一動不動,恍若石雕。

整個御前會議顯得格外沉寂。

康尼子爵的笑容漸漸收斂。

「不。」

一片沉默中,梭鐸顧問一錘定音,終結了康尼子爵的尷尬:

「是苦民。」

軍事顧問雙手撐桌,看向每一個人。

泰爾斯感覺得到,在梭鐸說出「不」之後,在場的大部分重臣們都松了一口氣。

「當地的西濤苦民們。」

梭鐸緊皺眉頭,他的手掌掠過地圖上的道路城鎮,在沒有棋子的空白處輕輕拍擊。

「他們幫助了女大公,使得她從戰場上存活下來。」

「並最終收攏、找回屬於龍霄城的部分精銳。」

軍事顧問撈住地圖外的幾枚白棋,重新擺回白色女王的身畔。

泰爾斯心情一松。

所以,塞爾瑪得到了本地人的幫助,安全度過了險惡的戰場。

但他隨即覺得奇怪。

「等等,卡索伯爵不是說過,」康尼子爵疑惑問:

「蘇里爾·沃爾頓曾經屠戮自由堡,與自由同盟的民眾仇深似海?苦民要是知曉了女大公的身份,為什么還……」

不少人向基爾伯特看來。

外交大臣舉著眼鏡,面上有些不好看,翻閱資料的動作越快:

「關於這個——抱歉,給我幾秒鍾——我記得就在這幾頁……」

梭鐸咳嗽一聲,看向秘科的來人。

疤臉男子沉穩上前,解開基爾伯特的尷尬:

「秘科一開始也是這么認為的——自由同盟的苦民與北地人你死我活。」

「事後才現,我們手頭的情報不完整。」

「於是迅與當地情報站接洽,再跟外交司的歷史資料相互佐證。」

外交大臣終於翻到了他所需的那一頁,他呼出一口氣,接過話頭:

「咳,諸君,自由同盟的國情比較特殊。」

基爾伯特抬起頭,變回泰爾斯所熟悉的那個星辰狡狐:

「事實上,與祈遠城的苦民不同,大部分自由同盟的苦民——特別是梭鐸說到的那一部分——主要住在城郊與鄉野,地位低下,貧困不堪,飽受歧視,即使進了自由堡內討生活,做的也都是最下等的活計。」

「真正與他們仇深似海的,反而不是專盯著貴族大戶的北地入侵者,而是住在自由堡內的上層社會。」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記得小羅尼對他暗示過,苦民是祈遠城治下面臨的難題之一,但他從不知曉,苦民的問題不止祈遠城一隅。

「有點……復雜?」康尼子爵問出他的心聲。

「不。」

眾人齊齊正色挺胸,看向話的人。

「一點也不復雜。」

凱瑟爾王盯著手上的戒指,目光在黃銅色的光澤上打了個轉:

「就像昨夜生的事情。」

昨夜。

御前會議頓時一靜。

泰爾斯下意識地偏過頭,避開眾人有意無意的眼神。

基爾伯特的話語適時響起,吸引大家的注意,緩解氣氛:

「百年前,康瑪斯聯盟施行『百國商道』戰略,勢力東擴,整個黃金走廊都隨之動盪。」

「當時統治埃克斯特的是繼位不久的『斷鋼』努恩六世,他與康瑪斯人來回博弈,最終達成妥協:在黃金走廊的東端扶植本地勢力,建立一個開放了商路、但是依舊奉埃克斯特為宗主的國度。」

梭鐸顧問皺起眉頭:

「自由同盟。」

基爾伯特點點頭:

「作為兩大國妥協的中間產物,自由同盟的結構本就畸形:它的權力之源與統治根基不在內而在外,不對下只崇上,借著商路的厚利,在大國的夾縫中展起來。」

基爾伯特翻過一頁,格外嚴肅:

「歷經近百年的統治,自由堡中的達官元老和他們的權貴家族,雖然與苦民們流著同樣的血,卻習慣了高高在上,盤剝經營,把持要位,享受特權,早就不把自己看作苦民的一份子了。」

泰爾斯放下心來。

原來如此。

真正的現實,遠遠比書本上干巴巴的一句「自由同盟居祈遠之西,善流之東,享商利」要復雜具體得多。

至於塞爾瑪,她要面對的,也比我要面對的,困難得多。

「所以,同盟里的下層苦民們其實是可以被拉攏的本地力量,以對抗自由堡內的高層。」

庫倫相撓著下巴,看上去憨憨的:

「只是過去數十年,北地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城堡內的貴人們身上,停留在那個他們與康瑪斯人妥協而扶植的政權上?」

基爾伯特嘆了口氣:

「別說細分苦民和貴人了……確切而言,過去數十年,整個自由同盟都沒被北地人放在眼里。」

外交大臣蹙眉不語:就連我們,不也是在戰報傳來後大跌眼鏡,才急急忙忙去更新情報的嗎?

泰爾斯收斂好心情,卻止不住另一個疑惑。

但是,塞爾瑪又是怎么……

「所以,那個女孩拉到了幾波下層苦民的支持,但是……」

「錢袋子」裘可·曼眯眼問道:

「我們說的可是真刀真槍,耗資費財的戰爭,不是伐木開荒,耕田種地。」

「一群衣衫襤褸的貧民,真能幫她贏取勝利?」

這問題問到了大家最疑惑的點上,縱然在座諸君都涵養甚好,還是忍不住齊齊前傾,以期答案。

「不能。」

梭鐸的回答一如既往,雷厲風行:

「但至少能給她一條干臟活累活的下等苦民才曉得的,暗中潛入自由堡的渠道。」

泰爾斯眼皮一跳。

「根據我們的情報,自由同盟大勝回師後的某個夜晚,龍霄城女大公率領身邊精銳的大公親衛——有不少都是努恩王時代的白刃衛隊——悄無聲息入侵了自由堡的內城。」

泰爾斯不知不覺地前傾身體,加入在座眾臣的行列,死死地盯著那枚白棋。

梭鐸·雷德俯下身子,在白棋退散黑棋重立的戰場上,將那枚特殊的白色女王逆著勢頭、卻也不可阻擋地推向自由堡。

就像最終透過雲靄,刺破天穹的日光。

「在苦民向導的幫助下,她以區區數百人的軍力,兵不血刃,將自由同盟的高層全數俘虜。」

「為整場戰爭,拉下帷幕。」

梭鐸話音落下。

御前會議出一陣小小的驚嘆。

唯有泰爾斯咬住了下唇。

他想象著那一夜的情景。

少量精銳,暗中潛入,兵不血刃,俘虜高層……

聽上去……

很耳熟。

泰爾斯有些出神。

看來六年前,從查曼·倫巴的瘋狂里學到東西的,不止他一個人。

「上到總督元老,下至官僚將領。」

梭鐸有條不紊,一個個地推倒自由堡內本就所剩不多的黑棋:

「其中包括最關鍵的喬希·肯亞,和年少成名的伊萬·波拉多。」

「一個不落。」

「一網打盡。」

「一夜成囚。」

梭鐸收回手指,看著唯一矗立戰場的白色女王,慨嘆道:

「就在他們沉浸在大勝之中,徹底喪失警惕的時候。」

御前會議經歷了一陣為時不短的沉默。

「什么?」

半晌後,康尼子爵才難以置信地出聲,他盯著棋子狼藉的地圖:

「敢情這場戰爭就是相互襯托,看看誰比誰更蠢?」

他啼笑皆非,不知是嘲諷還是感嘆。

其余人多多少少有著同感。

「如果您去翻翻戰例,子爵閣下,也許就會現,歷史上許多戰爭都是如此。」

梭鐸冷冷地回答,顯然心情不佳:

「很多時候,戰爭的結果不是因為勝利方有多厲害……」

「而是多虧了失敗者有多愚蠢。」

梭鐸垂下頭。

何況戰爭涉及的因素復雜,太多混亂,太多偶然,太多未知。

哪怕我們坐在這里,紙上談兵算計得再好也罷。

要是親自下場,面對現實……

大抵也好不到哪兒去。

「至少,北地人拿下自由堡,」基爾伯特嘆了口氣,有意無意打著圓場:

「沒給『正面無敵』的名號丟臉。」

泰爾斯不為人知地吐出一口氣。

庫倫公爵揚聲問:

「所以她俘虜了高層,控制了內城,但是自由堡里的其余軍民……」

梭鐸點點頭,轉向疤臉男子。

秘科的來人恭謹上前:

「隨著克爾凱廓爾獲救,很快,龍霄城的殘部重整旗鼓,指揮鏈條恢復。」

「再加上苦民的幫助,他們在幾天的時間里分批進城,加入女大公的麾下。」

「最終有驚無險地拿下自由堡。」

梭鐸接過話頭:

「就這樣,祈遠敗退戒守倉皇,埃克斯特大勢已去的時候,龍霄城異軍突起,扭轉了戰局。」

「震驚了所有人。」

「大兵」閉上嘴巴,桌周邊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在感受著桌上戰局的余韻,沉浸在不同的情緒里,一時難以恢復。

「哼。」

胡子花白的財政總管,裘可·曼不屑地哼聲:

「戰場上一敗塗地,要靠著一個娘兒們偷雞摸狗,才堪堪挽回局面。」

「哪怕贏了戰爭,埃克斯特也丟盡了顏面,怕是要淪為笑柄。」

在座的諸人心情復雜,一時無人回答。

直到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

「曼大人,這房間叫『巴拉德室』,對吧?」

御前諸君齊齊回頭,這才驚訝地現,回話的人是第一次參與會議,一直謹小慎微,從未主動聲的星湖公爵。

裘可·曼不敢怠慢,坐正身體:

「當然,殿下,此地正是偉大的巴拉德室,所以?」

泰爾斯端詳了他好一會兒,這才眯眼笑笑:

「沒什么。」

「我們還是說回那個,靠娘兒們才能挽回局面的笑柄國家吧。」

裘可·曼一頭霧水。

在座者神色各異。

唯有基爾伯特輕咳一聲,用眼神向泰爾斯示意,後者這才向後靠去,不再聲。

「那姑娘做的不只這些。」

梭鐸的話把所有人拉回戰局。

軍事顧問抬起頭,示意身旁的疤臉男子:「秘科有更詳盡的消息。」

秘科的探子鞠了一躬,換了一張文件:

「自由堡陷落,高層受俘,軍隊繳械……」

「勝券在握的龍霄城女大公遂下令:從同盟總督而始,把這些俘虜,這些自由同盟的背約者們,元老高官,將領士兵,一個不落……」

疤臉男子的眼睛從紙上抬起,露出厲色:

「統統送上斷頭台。」

泰爾斯呼吸一頓。

什么?

會議上的諸君一陣交頭接耳。

「還來?」

庫倫相皺眉道:

「不愧為努恩和蘇里爾的血脈,心腸狠厲,手段毒辣,不遜父祖。」

「女人嘛,你們知道,」裘可·曼呼氣道:

「向來心眼小,格局窄,錙銖必較,睚眥必報。」

「損失這么大,換了我也是一樣的做法,」康尼子爵嘆息道:

「至少她很干脆,沒折磨他們。」

泰爾斯沒有說話,他只是蹙眉沉思。

「多少?」

基爾伯特扭過頭,打斷長桌上的討論:

「她殺了多少人?」

秘科的疤臉怪人望了諸位大人一眼。

他面無表情,只是換過一張紙,讀出一個令人意外的數字:

「零。」

整個巴拉德室霎時一靜。

大人們瞪眼張嘴,難以置信,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消化這個情報。

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里,泰爾斯微微彎起嘴角。

「什,什么?」

疤臉男子點頭肯認。

「斷頭台上,斬刃將落之時。」

「女大公取下頭盔,褪下鎧甲。」

疤臉男子的話語平穩自然,卻依稀有一股別樣的力量,訴說著千里之外的傳奇:

「那個小姑娘離開軍隊的簇擁,走向台前,向台下瑟瑟抖的人們宣布。」

秘科來人換過一張紙,而在座大人們帶著驚訝、質疑、不屑、警惕等等情緒,全神貫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