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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
巴拉德室里,凱瑟爾王的嗓音穩穩傳來,厚重嚴肅,斬釘截鐵。
一如他過去,每一次為御前會議的討論作出決定的時候。
看來結局已定。
懷著這樣的心思,眾臣收斂情緒,整理姿態,有的人稍顯松懈,准備迎接又一次的會議結束。
但不是這次。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鐵腕之王抬起頭來,掃視群臣。
「你們言之有理。」
說話間,國王的右手從王座的黯影里突兀伸出,對著眾人輕輕翻轉,掌心向上,懸停在議事桌上。
恰如一柄冷冷出鞘的鋒刃。
縱秋日暖陽,不能稍減其寒。
基爾伯特、庫倫、裘可、梭鐸……所有臣僚齊齊一愣,不明所以。
可鐵腕王只是面無表情,依舊平舉右掌:
「考慮也很周全。」
面面相覷間,唯有秘科的疤臉探子眼神一動,知機地上前,從桌上捧起那封《翡翠城替役請願書》。
疤臉男人越過每一位愕然的大臣,恭謹而得體地將信件奉入國王的掌中。
「這封信,是一枚不懷好意的倒刺。」
凱瑟爾王的話語幽幽傳出。
「看似妥協退讓,委曲求全,實則抓住了復興宮的軟肋,自留後手,暗藏玄機。」
國王緩緩豎起信件,把上面的鳶尾花印紋展露出來。
「我們甚至不能公開它,否則就是自陷於被動與不義。」
每一位臣仆被他的目光掃及,都下意識地綳緊神經,坐直身體。
「『寧因友故,不以敵亡』,老倫斯特有子如此……」
下一秒,鐵腕王的手指遽然用力,將信件牢牢捏死!
目光專注在那封信上的幾人齊齊一顫,被嚇了一跳。
凱瑟爾這才淡淡道:
「不負家名。」
難言的沉默中,商貿大臣康尼子爵艱辛地咳嗽一聲? 努力忘卻滿心的壓抑。
「他會付出代價的,」康尼恭謹地向國王低頭:
「就為了這封信。」
凱瑟爾王掃了他一眼,並不言語。
信紙依舊被他抓在手里? 破皺不堪。
「當然? 」梭鐸恨恨地磨牙:「也為他對您和殿下的不敬不忠……」
庫倫首相顫巍巍的聲音響起:
「但不是這次。」
他似乎變回了那個老態龍鍾的老人? 咳嗽一聲,為群情激奮的會議作結:
「至少,征召兵削減和常備軍擴編的事情就等到下一季……」
就在此時。
「但它傳出去了。」
國王的話沒頭沒尾? 無波無瀾? 如同喃喃自語。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傳……什么?」裘可一臉懵懂。
「我的,陛下?」梭鐸試探著問道。
「我說。」
那一刻,鐵腕王抬起目光? 在狹小的巴拉德室里尤顯迫人:
「在我們說話的當口? 這封請願書上的每個句子? 每個單詞? 每個字母? 都已經被有心人公開? 泄露傳揚,謠言四起。」
會議室里安靜了一霎。
基爾伯特難以置信:
「什,什么?」
康尼子爵的驚訝目光不斷來回:「您是說,這封信,泄露了?」
庫倫首相坐直身體? 無比嚴肅:
「什么時候?為什么?」
然而國王只是淡定地搖了搖頭? 回答出事實的結果。
「秘科還在處理? 可若不如人意……我想用不了多久? 王國里的所有人都會知道,復興宮要從翡翠城下手,改變傳統規則? 褫奪領主兵權,削減征召兵,擴編常備軍。」
「一直改到……整個星辰。」
復興宮,翡翠城,傳統,領主……
鐵腕之王每說一個詞,他語氣里的寒意就加重一分。
首相大人最先聽懂,眼眶微微睜大:
「那就是說……」
「如你方才所言,鮑勃,」國王用最平靜無波的語氣,毫不避諱說出對方所想:
「星辰王國從上到下,即將爆發軒然大波。」
「從此刻開始,我們站在了風口浪尖。」
「退無可退。」
御前眾臣很快理解了這件事的意義,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搞什么?」
「誰干的?」
「人抓到了嗎?」
「現在怎么辦?」
「嚴查幕後主使!」
在眾人不一的話語和同樣的驚惶中,國王若有所思地向後靠去,融入黑暗。
「這么重要的往來信件,怎會發生泄露?」
梭鐸顧問氣沖沖地轉向另一側,語帶指責:
「秘科怎么說?謠言呢?現在什么情況?」
會議桌一旁,秘科的疤臉探子穩穩鞠躬。
「我們還在追索源頭,圍追堵截,試圖降低謠言的影響。」
他語氣平靜,仿佛即將面臨的不是一場撼動國家的滔天巨浪:
「但是信件的傳遞,途中的防衛,宮中的保密都沒有問題。」
疤臉男子說到這里,聲線卻有一個有趣的起伏:
「只有一點無法顧及——這封信,它是由鳶尾花公爵的信使,直遞入宮的。」
眾人倏然一靜。
「你是說,詹恩?」庫倫首相皺眉道:
「他在遞信的同時,就打定主意,泄露內容,傳播謠言?」
疤臉男人既不否認也不肯定:
「還在調查。」
有了目標,御前會議的憤怒頓時如潮水爆發:
「凱文迪爾,他怎么敢!」
「該死……」
「比他老子還狡猾!」
「是惱羞成怒,干脆掀翻棋盤了嗎?」
群臣之中,基爾伯特起初只是靜靜觀察,到最後才輕嘆一口氣:
「也許是宴會過後,陛下向他問罪索償的時候,」外交大臣收起怔然的神情,疲憊地道:
「翡翠城從談判條件里,看出了我們的弱點。」
可是庫倫首相撓了撓下巴,神色肅穆:
「不太對。」
「詹恩不是善類,卻也不是瘋子。會寫出這封信,就足以證明他的圓滑世故,明哲保身。」
首相大人思索著:
「他還沒有愚蠢到這種程度,把復興宮和他自己都逼得沒有退路。」
「那就更糟了——是其他人干的,」康尼子爵一臉懷疑:
「同時算計我們雙方。」
「有人在盼望著王國大亂,一如當年……」
七嘴八舌中,長桌盡頭的聲音再次傳出:
「不重要了。」
眾人為之一靜,齊齊望向國王。
「無論是不是他做的,都不重要了。」
國王目中寒光閃現:
「王國從來不缺敵人。」
「重要的是……」
「我們該怎么應對。」
凱瑟爾王說完這句話,任由《請願書》從他的指間滑落,落在夕陽與陰影之間,褶皺的鳶尾花紋章孤獨地面向天花板。
幾秒後,御前會議如被危機驚醒的獅群,不負之前的慵懶緩慢,人人變得精明干練。
「讓秘科加班加點行動起來,我們同時發信澄清,杜絕這等謠言……」
「從近期表達不滿的封地貴族出發,興許能查到端倪……」
「通告的措辭得小心些,可能還有回旋余地……」
「貴族們,特別是封地諸侯的反應,我們需要馬上做預案……」
「派出特使,先安撫產糧區的領主們,向他們解釋……」
「兵制改革的准備恐怕還要延後,不能留下引發誤會的把柄……」
激烈的討論中,唯有庫倫首相與基爾伯特一言不發。
前者幽幽地望著凱文迪爾的信件,後者則安靜地整理手邊的文件,俱若有所思。
而凱瑟爾五世靜靜地坐在座位上,無怒無笑,不冷不熱,似乎是唯一的局外人。
砰!
一聲悶響,卻是軍事顧問梭鐸一掌擊案,吸引了御前會議的注意。
「諸位!」
梭鐸面貌嚴肅,目光略有猶豫,但很快變得集中堅定。
「我想,到這個地步,事態不可避免,我們接下來的選擇,反倒簡單了。」
基爾伯特皺眉轉頭,仿佛預料到什么:
「梭鐸?」
只見梭鐸決絕道:
「既然無法後退,何不全力向前?」
那一刻,軍事顧問意氣風發:
「陛下,正式答復凱文迪爾吧,應允他的請願,並公告全國:從翡翠城始,兵制改革,勢在必行!」
所有人都愣住了,或者說,被這個提議嚇住了。
「梭鐸,你有沒有想過後果,」一片沉默之中,基爾伯特艱難開口:「包括我們剛剛討論過的……」
「當然!」
梭鐸回頭打斷他。
「但事已至此,徐徐圖之的計劃已經破產,我們沒有機會偽裝掩飾,也沒有余地周旋妥協了。」
梭鐸一頓,聲音發狠:
「我們干。」
「或者再也不干。」
「沒有所謂『下次』了。」
他的視線掃過一圈,許多同僚不由避讓低頭,有人神情凝重,有人欲言又止。
唯有長桌盡頭,國王不言不語,似在沉思考慮。
但梭鐸可不管這么多,他大手一揮:
「裘可,找到錢。」
財政總管眉毛一挑:
「什么?」
梭鐸死死盯著財政總管:
「如果是翡翠城做的,那我們就不必指望他們的金援了,但在這種情況下,兵制改革更要提上日程!按照之前的計劃,先在永星城周邊,從王室直屬的封臣們手里,削減璨星私兵,擴充常備軍,我們才有余力應對接下來的事情。」
裘可頓了三秒鍾,氣急敗壞起來。
「好吧,先不說事態未必有那么糟糕,也不說陛下還沒同意你這餿主意……」
「我們的預算已經很吃緊了,一旦這封信泄露鬧出亂子,財政壓力只會更大,沒有進項的話,甚至要動其他的部分貼補,比如官吏們的薪水,甚至加稅,那會更糟……」
裘可顯得焦頭爛額:
「況且改編軍隊,這可不是登記造冊那么簡單,哪怕你把待編軍官都准備好了,可你知道一名常備軍士兵的維持成本,從薪水裝備後勤到駐地,頂得上多少個應時征召的璨星私兵嗎?」
「我知道!」
梭鐸一拳頭砸上議事桌,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裘可,我知道,我知道你的難處,但我更懂你的憤懣!」
他怒喝道:「無論是你收稅時被那群南方鄉巴佬用賬本愚弄時的不忿,還是剛剛陛下被凱文迪爾反將一軍時的怒火,我都感同身受!」
裘可抿起嘴巴。
梭鐸轟然起立,雙臂按在桌面上,身體前傾:
「但我向你發誓,裘可,常備軍是改變這一切的關鍵,擴編和改制都只是開始……」